她是一个孤女,每天她都活在地狱中。打架,和其他孩子抢吃的是她的生活 。金陵城里有那么多乞丐,谁又会关心她呢?
犹记第一次相遇,那个温润的男人带着满脸的笑意向她走来。就好像属于她的神终于苏醒。
她那时正和其他几个孩子打架,那不是一场小孩子的玩闹。而是一次真正的决斗。知道吗?
在金陵城最下等的贫民窟,在这里,你永远都无法看到一张天真的笑脸。
其实她已经很累了,她想放弃了。可她不甘心,不!她不能放弃!不,她要活着出去!
她衣衫褴褛,嘶吼着在那个小小的地方杀红了眼。
“滚开,都给我滚开!”
“不滚就给我去死!”
一手温暖的手毫无征兆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乖~他们都走了。没事了,不要这样。”
她无力挣扎,在那个怀抱里她甘心沦陷。
“你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这里每个孩子都没有名字。”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看你穿的那么好,一定是住在那边的公子哥。让我哥你走,你莫不是有什么企图?”
“小鬼,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我觊觎的吗?”
她不说话了,除了这个身子,这条命,她一无所有。
男人对她笑了笑,四月天,暖阳里,她被这个笑恍了眼。
“跟我走吧。我叫云墨。”
“你给我取个名字。”
“就叫你子衿吧,你说好不好?”
“子衿?听起来像个男孩子。”
男人不理她,自顾自说着子衿这名字的由来。
他说:《诗经》里有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他说:你知道这几句话什么意思吗?来,我教你。
缘起至此,情生至此。
后来,他大婚。
他问她,子衿你愿意来喝杯喜酒吗?
他的笑像从前般温暖。
好,一定。
子衿也笑,却显得苦涩。这么多年,子衿似乎长大了。和一般女子一样,温婉贤淑。
他大婚时,天公不作美。天一直阴沉着,大风不断。
他一身白衣,就好像初见之时。人们诧异,今日可是云墨大婚?
子衿却顾不了这么多,她身着血红嫁衣,从门堂一直走到他面前。侍卫拿着刀却迟迟不敢下手。
“云墨,我还是长不大。你要大婚了,我看着难受。”
她从衣袖中拿出一把软剑,将剑锋架在他脖子上。
“今日,我先杀了他,再杀光你们所有人!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子衿,乖~把剑放下。”他仍是满脸笑意。
“子衿,还是当年那个子衿呢。”他突然走上前,剑锋就那么在他脖子上留下了鲜红的印记。
“子衿,今日我大婚。你可知我为什穿白衣。我想看看用血染红的新衣可好看否?
子衿,我想娶的是你。可,对不起。身在庙堂,我没有那么多选择。但我愿和你一同赴死。”
他把剑锋放在他的心口,一步步走到她面前,那白衣终于被染成了血红。
他靠在她肩膀处,对她笑着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她也笑了,将剑抽出刺向自己心口。
听说,人死前记忆会回到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候。
四月的那个下午,他从贫民窟救她出来。
后来呢?天下雨,她打着伞笑着往前跑。
留他一人在雨中独自漫步。那是她此生第一次开怀大笑。
她本是书香门第,家道中落,入红袖阁做了名伶。
他是纨绔子弟,偏爱戏曲茶艺,那日相见,一见钟情。
他与她共游花船,泛于清波绿浪之上。
他与她吟诗作赋,把酒言欢,那时桃花灼灼。
醉意朦胧间,她试探地问,你许我余生淡茶好不好?
他真的醉了,随口答道,好……
她满心欢喜。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却再没找过她。
她在他府宅门前等了一天一夜,他却不见她。
她眼角的泪已经风干,府内他美人在怀。
她离去,一步一个心碎,唱词感伤……
岁月不堪数 故人不知处 最是人家留不住 只往事还如青丝缠梳 无端把韶华负……
年少时,他握着她的手,执笔教她作画。
那时四周极静,她稚嫩的手被他如玉的手指按住,清清淡淡的墨香萦绕她身旁,身后就是他的怀抱。
他披散了墨发,有一缕青丝垂下,于微风中摇摆不定。
她不敢乱动,怕一不小心,就失了心。
柔软的狼毫轻沾朱砂,缓缓落于画上,女子的眉心之中。
画中女子红衣似火,于冰天雪地之中不显妖媚,反而更突出了她姿态的高华。
她能感觉到,师父落笔时,平日里常常作画的手竟在微微颤抖。
她心下了然,这就是师父喜欢的女子吧!
长的还真是……美艳动人啊!
难怪师父会动心。
她晃晃头,不再胡思乱想,低头看画。
师父仍未落笔,手也愈发用力,按的她生疼。
她不敢说出来,师父作画,一向是不喜别人打扰的。
许久,久到她也觉得忘了时间。
才闻得一声低低的叹息。
“你终究不是她。”
她?
师父在和谁说话?
她正惊疑不定,却见师父松开她的手,放下笔,转身就走,毫无半点留恋。
空留她一人。
再后来,他还是那个技艺高超的画师,她却已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小丫头。
他看着她淡扫娥眉,抹上胭脂,最后在眉间点上朱砂。
一如当年的她。
“这么多年过去了,师父可真是一点没变呢!”
她柔柔的声音传来,他看向她。
狭长的凤眼似是睥睨,即使听了她那柔美的声音,也令人不敢生出半分绮念。
“你真是越来越……”
越来越像她了。
说话的语气,习惯的动作,眼中的威严和眉间的朱砂……都太像了。
像的……似乎就是同一个人。
他看着她,恍惚中在她身后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点点和她重合。
她似乎知道他未尽的话,却并不询问。
只微微一笑,刹那倾城。
终于,他又遇到了她。
还是在初遇的地方,她还是初遇的妆容,他已不是初遇的心境。
他坐在雪地,早无当初的意气风气,“我早该知道……”
他早该知道他的封印对她无用,她还是记起了一切。
逆天改命,以千年道行为代价的一次轮回,换来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她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师父,你太执着了。”
“有时候,执着……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苦笑的点点头,“这我知道。”
“可我……放不下。”
他放不下的东西不多,也只有她而已。
“若你过不了情劫,唯死尔。”
他了然的点点头,不再多言。
她叹息一声,终是转身离开。
她走后,他自怀中缓缓拿出画卷。展平后,轻轻的抚上画中女子的眉心。
“我知道我放不下,不过没关系,我若是放下了……”
“那余生与死又有什么区别?”
“可惜这画上的朱砂,从此我再也不能为你点上了。”
“从此天各一方,你修你的道,而我……”
他笑的温柔。
“就在这里想你好了。”
直到终老,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