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佳文对于那个女人的最后印象，停留在幼儿园时的那一张病床上。
女人全身插满管子，面罩刚被护士摘下。她好像喘不过气来。
刘佳文在想，她生什么病了？吃药不是会很快就好起来吗？这是女人在他生病时对他说过的啊。
女人拉着他小小的双手，一字一句说道：“孩子，妈妈累了，会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你要平平安安的、快快乐乐的长大哦。”
女人说完后叹了口气，看向门外刘佳文看了过去，什么也没有。
忽然，一旁的机器响了起来，女人被护士推走，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小文，要好好的活着，妈妈对不起你。”
之后刘佳文再也没见过她，他也偶尔会想，她什么时候才能从梦里醒来。
刘佳文从梦中惊醒，又梦见自己的母亲了。
刘佳文揉了揉眼睛，已经过去五年了，怎么还总是做这样的梦。
这时，一个粉笔正中刘佳文额头，刘佳文刚反应过来就听到老师大吼：“刘佳文！又上课睡觉！去外面站着去！”
放学后，老师将刘佳文留下训话罚抄课文十遍。等刘佳文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男孩身体瘦瘦小小的，背着大大的书包，走在路上不断有人注目。
刘佳文爬上楼，气喘吁吁，发现家门没锁，以为又进小偷了，摸出随身带的美工刀，双手抓住。
刘佳文咬牙撞进门，四处一看，发现没有小偷，只有父亲拿着酒瓶坐在沙发上，醉醺醺的看着电视。
刘佳文松了口气，刚关上门，父亲就转过头来，朝着刘佳文砸来一个酒瓶。
刘佳文抬手护头，还好父亲醉了，扔的歪，打到身后的门，落到地上碎了一地。
父亲看了眼刘佳文手里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美工刀，笑了笑，说道：“刘佳文，你这么想杀了老子？”
父亲突然站起身来，刘佳文吓一跳，往后退了一步，踩到玻璃碎片滑倒在地。
刘佳文感到手心一阵钻心的痛，应该是被碎片划伤了吧。
父亲走了过来，摇摇晃晃的，将刘佳文从地上一把拽起，问道：“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刘佳文闻到一股烟酒混合的味道，一阵反感。
刘佳文低着头：“老师留堂。”
父亲又问：“为什么留你？”
“抄课文十遍。”
“为什么抄？”
“我没背下来。”父亲沉默了一会，冷笑了两声。
“为什么抄，我再问你一遍，为什么抄？”
刘佳文头低得更低了，手紧握着美工刀。
父亲见刘佳文迟迟不回答，蹲下身来，抓着他刘佳文的衣领，吼道：“我问你！为什么抄！还骗人是吧？”
刘佳文小声的说道：“睡觉。”
父亲一愣：“什么？”
“因为睡觉。”
“上课睡觉？”
“嗯。”
父亲举起手来，给了刘佳文一巴掌。
“刘佳文！你有种，你真有种啊！上课睡觉？你他妈才小学四年级就上课睡觉？”
父亲又给了刘佳文一巴掌，刘佳文举手遮挡，美工刀划破父亲的手。
鲜血滴落，刘佳文急忙扔掉美工刀刚想说些什么，被父亲一脚踢开。
刘佳文倒在地上，不知道为什么想着，妈妈当时为什么要给我道歉呢？
刘佳文坐在班级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时不时看向窗外。
刘佳文个子比班里男生都矮，但是因为才成绩太差，被老师安排坐在后面。
以这所初中所有教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来说就是：“这孩子没救了。”
头发又长又乱，上课睡觉，作业不写，天天只知道搞那些手工，这些是同学对他的所以评价。
刘佳文翻了翻乱糟糟的书桌，倒头就睡，周围的同学早已习惯，老师也不提醒他。
等到放学，刘佳文拎起书包就走出教室，身后传来一句句小声的讨论。
“他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我听说，他父亲是个疯子，母亲早就去世了！”
“他还是个混混，整天出去混！”
“是啊！还随身拿着把美工刀！”
“恶心得要死！”
刘佳文不去解释、辩论或是愤怒，他知道他再怎么做都是没用的，所以不去管这些话语。
父亲最近开始不怎么回家了，赌得愈发厉害，偶尔大半夜回来，醉着酒到处砸东西。
刘佳文开始有些失眠了，于是养成了熬夜写网文的习惯，为了赚钱。
刘佳文明白，钱总有被赌完的一天，自己还不如早点赚钱，早餐还能多加个茶叶蛋。
一直写到凌晨三点，刘佳文摘下眼镜，看着窗外盛开的海棠花，父亲今晚大概是不回来了。
肚子咕咕叫了两声，刘佳文才想起，晚餐还没吃，于是抓了件外套，匆匆下楼。
李姨这会刚忙完，坐下来休息时，看见刘佳文走了过来。
“呀，小刘啊！还是要炒牛河吗？”
刘佳文点了点头，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
等到刘佳文拿着炒牛河走后，李姨发现，这家伙又忘拿走可乐了。
刘佳文向奶奶讲起这些年的事，奶奶呵呵的笑着，让刘佳文好好报答李姨一家子。
刘佳文也笑，对奶奶说：“奶奶，等到我二十三岁那年，我就娶那姑娘，好不好？”
奶奶笑着说：“好好，奶奶给你们去撑场子，穿一身红红的，办的漂漂亮亮的。”
院子里种着一颗海棠树，这是爷爷给奶奶种下的，风风雨雨过了这么多年，树下的小水坑也被奶奶弄成了一个小池塘，花开得还是这么美丽。
刘佳文二十岁那年，有一个姑娘穿着一身红妆，脸红扑扑的，眼角有些红，鼻子也有些红。
她说：“你就是我的家了。”
刘佳文恍恍惚惚，眼前这个人，可是他答应过奶奶要娶的人啊，自己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恍惚呢？
刘佳文想，我有家了。
咬咬牙，看着面前的人，他看过她穿校服、长裙、红妆的样子，所有的场景重合在一起，形成了她的笑容。
刘佳文快哭了。为什么会想哭呢，他不知道。
刘佳文看着抓着他衣领的兄弟，他知道兄弟是为了他好，可他什么也没说。
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没说什么。
满地的狼藉，让刘佳文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看着被父亲砸的千疮百孔的家。
他也心情不好吧。刘佳文想，不然为什么会砸东西呢。
望着兄弟离去的背影，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
我能做到父亲的一半，刘佳文弹了弹烟灰，二十三岁没车没房，但至少不嗜酒。
写完这封信后，刘佳文在信封上写下八个大字：我的逃离城市计划。
也许是觉得很幼稚吧，刘佳文看着信封笑了半天，随后将信封放在那乱糟糟的桌子上，出了门。
下起了雨，一丝一丝的，被风一吹，凉凉爽爽。
人们问他，你去哪？刘佳文说，我去抓鱼。
人们又问，抓什么鱼？刘佳文想了想，说，抓不到的。
人们觉得奇怪，一哄而散，刘佳文笑了笑，然后向河边走去。
二十三岁这年，刘佳文没完成一个约定。
刘佳文从袋子里摸出一个蛋糕，上面画着一朵火红的花，对着一个没有人的方向说道：“生日快乐。”
点燃的蜡烛燃烧着，直到被四周汹涌而来的河水熄灭。
人们发现了那封信，并打开了它。
人们读啊读，这里面写了一个故事，直到读到最后一段话，写着：
我有太多的回忆，我说不出口。
我的描述太过潦草，或许很可笑，这很正常。
希望你耐心的看完它，里面描述了我的一生。
我以为我逃离了一切，却什么也没逃离。
我以为我抓住了一切，却什么也没抓住。
我梦到她了，她在等着我，穿着一身红妆。
我来寻你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