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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中影一章完结

戏中影

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生死恨》

窗外,龙舟的擂鼓声响彻天地,打破了四合院内的宁静,年过古稀的姚钰辰静静地坐在藤椅上,脚边是一个被打开了的木箱,锁早就生锈了,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了,原本应被压在箱底的戏服正搭在他的腿上,他低头细细的抚摸着鎏金刺绣的花纹,描摹着大红底色中暗暗的纹路,听着窗外鼓声,微微勾起唇角。“贺之,这盛世,是否如你所愿?”他的声音消散于风里,隐没于山间的晨曦。

战争年代,北平风雨如磐,时年25岁的姚钰辰已是名动北平的角儿。尽管世道不太平,但来听戏的人依旧很多,喜悦楼人满为患,富豪商贾不惜一掷千金也要得到一张戏票,只为一睹姚老板的芳容。戏已开场,是一出《贵妃醉酒》,台上的姚钰辰身披大红色戏服,头戴凤冠,软顶有翠鸟羽毛扎成的3只凤,满缀珠翠,两鬓有大珠穗,额前有小珠穗。身段修长,扮相美艳,眼波流转间一颦一笑皆显风情万种。 “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冰轮离海离,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便是嫦娥离月宮。”一曲唱罢,台下掌声雷动,听客们狂热地喊着姚老板的名字,姚钰辰微微欠身谢幕,不经意间瞟到台下席中几个日本人站起来鼓掌,又黑又小的眼珠转着,又直勾勾盯着他看。姚钰辰忙直起身快速下台,那明目张胆的视线盯得他后背生寒。 在台下休息室刚坐下不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伴随着几声吵骂一同传进房内。看见门从里头打开,为首的人的骂声堪堪停住,脸上的横肉堆出谄媚的笑,推了一把开门的人便直直进入房中。姚钰辰的妆已被卸去,没了浓妆艳抹的脸庞干净清秀,眉眼间多了几分锐气,繁重的戏服还未褪去,浑身透出不可亵渎的庄重。脚步声渐近,他微微挑起眼,看见眼前的不速之客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坐着,没有出声。那几人见了姚钰辰这副模样也没有生气,为首的人笑的看不见眼,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中文:“早就听闻北平城里的姚老板唱戏一绝,今日一听果真如此。”听着虚情假意的夸赞,姚钰辰没有抬头,声音也是听不出温度的冷淡:“这位听客有事不妨直说。”站着的人愣了愣,压着几分怒色陪着笑:“我们很喜欢中国的戏曲,想请阁下来我们府上唱堂会。”那人面露期待,姚钰辰缓缓抬头,眼里看不出情绪,他象征性地扯出一个笑,当然,这笑也就只在脸上持续了不到两秒。“抱歉,本人身体抱恙……”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脸上的笑就挂不住了,朝地上呸了一声,鼻子里哼出气,全然没了方才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请你是因为看得起你,是你的荣幸,呵,你以为你还能风光到几时呢?”那人一直骂着,姚钰辰只是朝身旁摆了摆手,“迎春,送客吧。”看姚钰辰赶人了,他们推了一把门口的伙计,重重的摔上了门,还不忘对里头叫骂着。~ 声音渐渐远了,姚钰辰起身拍拍戏服,对着喜悦楼的掌柜掌柜平静开口:“以后要是再有日本人来,直接赶人吧,这堂会我是不会唱的。”“可是……”掌柜还想说什么,但被打断了“没有可是,按我说的做便是。”看着姚钰辰冷下去的脸色,掌柜也只能默默离开了。

酉时,姚钰辰看着对面低头看报的男人,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半个字。战况日益激烈,陈璟哲这几日几乎没有闲下来过。有时约他出来喝茶,他也不正经喝两口便又提起笔飞快地书写着,脸也越埋越低。“别陷进去了。”姚钰辰笑着拍拍他。他只是摸摸自己的头,嘿嘿笑着:“可不就是陷进去了嘛,现在我们深陷战争中,如果再不陷入革命事业,就只有被吞噬的份了。” “毓卿,你在想什么?”陈璟哲一抬头边看见姚钰辰一言难尽的表情有些疑惑。姚钰辰顿了顿,便将今日台下休息室的事告诉了对方。陈璟哲沉默了。“贺之,你还要继续下去吗?局势越来越紧张,这北平都不知道能撑多久。有这么多人死在里头了,你也要去吗?这值得吗?”姚钰辰突然突然就爆发了,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一向清冷的脸因为怒色染上红晕。陈璟哲太辛苦了,再这样下去他会累垮的。到底是一起长大的,20多年的情谊,姚钰辰不忍心看他这样日益消瘦得不成样子。“毓卿,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参加革命是一件危险的事,是很困难,但这世道那一条路不难走呢?我们现在走这一条险路,就是为了以后的人不再走这样的路了。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陈璟哲眼睛亮亮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欣喜。“真是个痴儿。”姚钰辰无奈的笑了,抿了口茶。陈璟哲抽出两根烟,递了一根给他,他并没有伸手去接。“”要唱戏呢,抽烟伤嗓子。姚钰辰的声音又淡了下去,没了刚刚的气焰,“总之,以后要是出了什么事不要自己扛着,你必须好好的。”陈璟哲也笑了,像是没有听到后面那句话似的,自顾自的说:“还说我呢,你不也是个痴儿,家大业大的,偏要去学唱戏,唱这么多年了,你吃过的苦不比我多的多?”两个人都笑了,相顾无言,胜于言语。

过了几天,风声越来越紧,报纸上每天都刊登着战场的战况,还掺杂着几个地下党被捕的消息。一时间,一种恐怖笼罩着北平,陈璟哲也在给姚钰辰写信说要撤离后没了音讯。掌柜把喜悦楼关了,时局混乱,他要携家人回乡避难。姚钰辰没说什么,也把戏班解散了。看着戏班里的东西渐渐被搬空,迎春面露不舍:“班主,以后我们不唱了吗?”姚钰辰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尚轻的小姑娘,叹了口气:“只是暂时不唱了,现在战局紧张,如果我们还像没事人一样唱戏,定会落人口舌,得个‘只知享乐,不爱国家’的名号,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戏子亦知亡国恨。等战争胜利后再唱吧。”不久,戏班子就放出了关闭公告,这下全北平的人都知道,爱戏如命的姚老板不再唱戏了。天色已晚,姚钰辰驱车回了姚公馆,他看着被放入箱底的戏服,想起了陈璟哲留下的那一封信。

致毓卿:

展信舒言,见字如晤。

当你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北平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怎么说呢,挺感慨的,我们俩一起长大,怎么说也是20多年的朋友了,时间怎么过得那么快。原本还好好的,你唱你的戏,我写我的文章,怎么转眼间就打上仗了呢,当初的我们都没能想到,几年后的现在我们会如此狼狈的为了活着而躲避奔波。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让我做地下党参加革命,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你怕我受伤,可是这些事总该有人去做的,如果暂时没有人的话,那就让我去吧。人的生命太短暂了,何妨随心而为,尽兴而归呢,走上这条道路是我做过最不后悔的决定,我相信你会理解我的。最近战况激烈,毓卿,北平不安全了,要是可以,你也快找个地方避避风头吧。至于去哪我暂时还不能说,战争很快就会过去的,期待我们下一次的重逢,在更好的中国。

致以敬礼 陈璟哲

甲申年五月

这封信在看完后就被姚钰辰烧了,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抓捕地下党行动这把火能蔓延的这么快,而且烧到了姚钰辰身上。有叛徒把陈璟哲出卖了,但又因为找不到陈璟哲的踪迹,他们便把矛头指向了与陈璟哲往来密切的姚钰辰。五月九日夜晚,姚钰辰被捕入狱,当时一群人带着枪闯入姚公馆直接把他压回了军统牢房,直至被抓的那一刻,姚钰辰的头都没有低下去过。牢房内设施简陋,墙上爬满了蜘蛛网,房顶还时不时渗出几滴水。牢房中间是一个十字架,姚钰辰被捆在那儿,头发凌乱,脸色发白,身上全是被电击留下来的红痕脸上却没有一点受伤,但这还是掩饰不了他处境的落魄,和当初明媚张扬的姚家少爷简直天差地别。这是姚钰辰被捕的第二天。长时间的严刑拷打让他感到疲惫不堪,他的头重重的垂下去,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牢房的铁门突然被打开,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进来了。他走近姚钰辰,用粗糙的手抬起了姚钰辰的下巴,看见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像看到了什么艺术品一样仔细端详着,看了很久才放下。他轻笑一声开了口,语气中全是不屑与嘲讽:“这不是姚老板吗?怎么落魄成这样?。我可是特意打点过的,千万不要伤了姚老板的脸,还要唱戏呢对吧?”姚钰辰没有说话,他便自顾自的说着:“你要知道包庇地下党是死罪,我也不是为难你,只要你肯说出陈璟哲现在在哪,等我们抓到了他,我就可以放了你。你要是嘴硬不说的话……你知道地上的那摊血是怎么来的吗,这是之前抓到的一个地下党的,当时他嘴巴可严了呢,什么也不肯说,我们用刑的时候惨叫声没停过。最后疼到不行了才说了一两句,不过可惜了,最后还是失血过多死了。”姚钰辰微微抬头,勾出一抹蔑视的笑,声音哑哑的:“你这是在给我炫耀自己折磨人的丰功伟绩吗?他在哪我并不会说,毕竟你们也奈不了我何吧?我不是地下党,你们这属于无罪抓人,过了七天不管我有没有说你们都会把我放出去的。”那个男人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气急败坏:“你别得意!”,不过他听到姚钰辰的的声音之后又笑出了声:“哎呀,姚老板嗓子怎么哑了,之前还听闻姚老板拒绝了给日本人唱堂会的邀请,现在呢?嗓子坏成这样还能唱戏吗?”“戏唱不了那便不唱了,你还是顾好自己吧,七天之后我可就无罪释放了,而你什么也打听不到。”见姚钰辰还在嘴硬,那男人没有说什么,呸了一声,对着门口的守卫吩咐:“把他给我看好了。”便头也不回的出了牢房。接下来的几天依旧每天都是各种刑罚,电流渗入身体的时候,姚钰辰脸色发白,嘴唇都被咬破了,后背大汗淋漓。可是他还是只字未说。姚钰辰想,贺之现在处境危险,不能给他添麻烦,虽然他一直不同意陈璟哲参加地下党,但他是他的朋友,他不能出卖他,这对不起他们多年的情谊。他是地下党,他不能出卖他,这有辱国家。姚钰辰就这么一直不说话,他有他要为之坚守的秘密。这个秘密不能在他的口中被说出去。

很快,七日时间过去,姚钰辰出狱。五月十六天气很好,他头也不回的坐上了回姚公馆的车。陈璟哲在哪他不得而知,但他知道他守住了他的消息,他完成了他的使命。不唱戏的日子里他也没闲着,每天都在练习着唱戏的身段。这次的电击并没有什么后遗症,看得出来军统方对他有所顾忌。他便每日调理嗓子,看看报纸关心战场动向,战争局势在变好,但想要胜利还需要时间。就这么过去一年多,姚钰辰的嗓子恢复好了,打胜仗的消息越来越多。终于,1945年九月,抗战胜利的消息通过留声机传入了北平的大街小巷。北平城重获生机,人们都聚集在街上,热热闹闹的跟过年赶集逛庙会一样。姚钰辰也笑了,他抚摸着身边的木箱,把压在箱底的戏服拿了出来晾在了院子里。

他走到了大街上,遇到了曾经认识的一位裁缝。:“好久没听到姚老板唱戏了,过了这么久了,您是以后都不唱了吗?”姚钰辰听了,指了指路边的一个简陋的凉茶铺,凉茶铺前头的空地上是一个台子,笑着说:“唱,过几天就在这儿唱。而且其实我们一直都有在唱戏啊,战争这场荒诞的戏不就被我们顺利唱完了吗?”

又过了几日,姚钰辰在凉茶铺登台献唱,依旧是那一曲《贵妃醉酒》。凉茶铺前面的台子很简陋但无伤大雅,姚钰辰还是穿着那身大红色戏服头戴凤冠在台上唱着,身段优美,唱腔细腻,一时间恍如隔世,仿佛回到了曾经,回到了那年在喜悦楼的时候。“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怡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丽质天生难自捐,承欢侍宴酒为年。后宫粉黛三千众,三千宠爱一身专。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广寒宫,啊,广寒宫。”姚钰辰想起了和那位裁缝的对话:“这次以后呢,您还唱吗?”“唱,以后还有很多戏等着我们去唱。”他想,只要走下去,在糟糕的戏也会有落下去的时候,山穷水尽,未必没有柳暗花明。一曲唱罢,姚钰辰恍然回神,谢幕时,他看见了台下一个熟悉的身影。陈璟哲身段挺拔,消瘦了但眉眼依旧清秀。古人常说他乡遇故知是一大乐事,但现在看来,故地重逢也可以是。台上台下两人视线相撞,姚钰辰轻启唇齿,无声的喊着:“贺之!贺之!” 看着天边落日沉没山间,缓缓生出一轮新月,姚钰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知道,一场新戏,即将开场。 一一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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