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放心舒兰王叔督考,一是因为王叔的确才高八斗,落笔生花。
二则是因为他老人家是个实打实的病秧子,既无野心也无兵权,还活不长。
父皇此举,也不过是为博个兄友弟恭的美名罢了。
古怀明见我连番推辞,面上就显了为难,两厢尴尬之际,梁管家却推开了房门,说玉公公来了府中有旨意要宣。
我见状如此,连忙拉着古怀明去翡翠厅接旨,玉公公见我还是一笑,只说:“老奴给王爷送差事来啦”
我叹了口气苦笑连连,圣旨一下,这个督察的差事,我不接也得接。
待一道旨意宣完,果不其然就是任我为督察的事,古怀明今日到我府中大抵只是替陛下探探我的口风。
方才书房中我的一言一行,想来明日早朝之后,便会如数传到陛下耳朵里。
古怀明是陛下的人,也是父皇留给哥哥的人。
玉点儿不能久离御前,宣完了旨便告辞,古怀明见我接了旨,知道他的差事算完了。
老头子乐呵呵的同我告了退,绀青色的官袍一阵风似得溜过了璞王府的门槛。
我知自己今日是案板上的鱼虾,着古怀明来劝我两句,无非是宫里那位还同我讲一点情分,给我一点脸面。
一时间该走的人都走了,翡翠厅寂寞下来,彩玉端了茶来,我喝在嘴里却是个没滋没味的白水味道。
我起了身点了小轿向着相府去,督考不是个小事,此刻得有个心思深重的人来和我商量。
叶崇然的好处就在这里,说话知情识趣,断事透彻清明,该说的话说的婉转,不该说的即刻便能咽回肚里。
这是个本事,讨喜的人大都有这个本事。
古怀明到我府中的时候,已经下朝有一阵子了,叶崇然即便有事要办,此刻也应该事毕回府了。
相府守门的两个护院见了我的轿子,一个跑去府内请叶崇然,一个便来替我掀了轿帘。
及至我进了相府走到中庭,叶崇然便迎了出来,他还是笑着,气色瞧着比前几日强一些。
“王爷千岁,下官迎接不及,还望王爷赎罪”
我摆了摆手,随着他一道往见客的花厅走去:“这两剂药吃着怎么样?”
一进花厅叶崇然便屏退了左右侍婢,看着我笑道:“倒有奇效”
我一挑眉,给他的药虽都是些天材地宝熬的,可若说有奇效,到底我也没炼出长生不老的仙丹来,能有什么奇效?
“怎么个奇效?”
“药不苦了”
我没忍住一笑:“明儿叫梁管家给你赶一车冰糖过来,你留着拌饭泡茶,保管什么都不苦了”
叶崇然垂眸轻笑,侍婢已然退去,他便亲自沏茶待客,此刻朝服换下,他只穿一件浅灰的长衫,清瘦又素净。
我接了他手里的茶,搁在鼻息之下闻了闻,见我如此,他便又笑道:“只是寻常茶叶,比不得王府的好茶”
我没答话,只是低头喝茶,发觉这点儿寻常的茶叶,倒是比彩玉泡的那盏有滋味。
原来我不是喝茶像白水,只是想见他。
两厢对坐,花厅中一应清简的陈设,唯独一个玩器还是个双耳尊的青瓷瓶子,花也不见插一枝。
“哪个封了相的像你过的这么清心寡欲”
叶崇然笑着回了头,窗外微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明暗交杂,难辨真相。
“王爷今日怎么了?”
“陛下要我督考”
叶崇然微微一怔:“今晨朝上我听陛下的话有这个意思,当即便定了么?”
我点了点头:“嗯......我过来之前在府里接的旨”
“你不肯?”
“我只是害怕,害怕到有些伤心”
“怕什么?”
怕什么呢?
怕督考是条栓好了扣的上吊绳,只等着我把脖子伸进去,届时不论我有没有往朝中安插人,都会被冠上谋逆的罪名。
亲王这个身份,只要沾上谋逆这两个字,下场除了死就是反。
可这两个下场,我都不想要。
我知道自己同太后的虚与委蛇,根本逃不过哥哥的眼耳。
是以他逼我,逼我露出马脚,继而试探我,试探我敢不敢同室操戈。
然而这一切......究其根本,不过是他不信我。
即便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他也不信我。
所以我害怕,害怕到了伤心的地步。
叶崇然见我不肯说出缘由,倒也并不逼我,只是将我带出了花厅,向着他的书房走去。
他书房中的书大抵有我的四五倍之多,贴墙排布的四个架子,摆件玩意儿一概没有,只有密密匝匝的书册。
除却正经书,便是数不清的小传游记,我看着这些书不免好奇。
“这些小传倒罢了,你从哪里搜罗来这么多游记?”
叶崇然轻笑:“偶有闲暇的时候,在棋盘街上搜罗的”
“怎么又爱看游记了?”
“去不了也只能看看了”
我摇了摇头:“怎么就去不了,你总有告老还乡的时候,等到那时我若还活着,咱俩便走一回这些山山水水”
叶崇然笑:“好”
窗外天光淡淡,我坐在他书房中翻着这些游记,他则伏案而坐,将朝中杂事写成奏章以备陛下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