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期的牛奶

今年回到山西，是为了参加外公的葬礼。站在熟悉的黄土地上，心头涌起五味杂陈的情绪。悲伤如同潮水一般袭来，可那泪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在了眼眶里，怎么也流不出来。不是不想哭，而是不敢相信，那个慈祥的老人竟已离我而去。内心深处，有一丝难以启齿的情绪在暗暗滋生——为什么外公走得如此突然？仿佛还有很多话没说，还有很多时光未共享，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命运捉弄般的无奈。

从宝马车上下来，一身时尚装束与周围的砖瓦房、土坯房显得格格不入。十八岁，本该是如花的年华，然而当我行走在熟悉的村道上时，耳边却传来几声低语：“这不就是老刘的那个外孙女吗？小小年纪……”那些或同情或惋惜的目光，像针一样刺在心头。我咬了咬嘴唇，快步走到那座承载着太多回忆的土坯房前。木门依旧“吱呀”一声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两圈白色的花圈静静地立在门前，黑色的“奠”字格外醒目。棚子里，两个纸扎的小童子守着供桌，桌上摆放着外公的遗像和一炷香。

遗像中，外公那张布满岁月痕迹却又透着慈祥的脸庞带着灿烂的笑容，身着黑色西装的他仿佛焕发出一种往日少见的神采。外公生前极为节俭，总是穿着旧衣裳，每当我们或舅舅给他买些略贵的新衣时，他就会生气地责备道：“浪费这些钱做什么？旧衣服还能穿，还用买新的？”我凝望着外公的遗像，思绪渐渐飘远，恍惚间，一阵哽咽声将我唤醒。“璐璐，你过来……”

外婆双手微微颤抖地捧着一个陈旧的木头箱子，往昔岁月在她脸上的痕迹仿佛被时光重新镌刻了一遍，那深深浅浅的皱纹间隐现着点点泪光，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沧桑。“你姥爷走之前交代啊，”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非要把这箱子留给你，还不许我们打开看。”我从她手中接过箱子，指尖触碰到那带着些许凉意与微尘的箱面，上面静静躺着几点灰，像是诉说着往昔的故事。怀揣着满心的好奇与疑惑，我寻到一个僻静无人之处，缓缓打开了它。

十年前，我八岁，那时在山西的小学就读。每日放学后，最令我心驰神往之事，便是奔向外公的屋子，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带着满心的期待向外公讨要一盒鲜牛奶。阳光总是恰巧在这个时候斜斜地洒进屋子，给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铺上一层温暖的金纱，而外公慈祥的笑容和那盒鲜牛奶，便成了记忆里最美好的画面。

那天，是外公的生日，母亲要给外公做一个独一无二的蛋糕。我看见妈妈在厨房里捣鼓新鲜玩意儿，好奇得不行，就没去外公那要牛奶喝。

“妈妈，你干嘛呢呀？又做什么好吃的呢？”我凑上前去，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锅碗瓢盆。

“今天你外公生日，妈妈给外公做大蛋糕。”妈妈一边搅拌着蛋液，一边回答。

“哇！妈妈，那你要多放点奶油！外公肯定爱吃！”我兴奋地拍着手。

“你个小馋猫，你爱吃就不要栽赃你外公。还有，你外公嗓子不好，不能吃奶油，所以你就别想了。”妈妈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子。

我嘟着嘴，带着满心的不甘转身离开了厨房。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外公的房间走去，此时的我就像一只被打败的小鸡，心中满是沮丧。外公正戴着老花镜沉浸在报纸的世界里，他身上那件旧衣服上有着一块新缝上的补丁，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痕迹。可能是房间里的光线太过微弱了吧，外公努力地把身子往窗户那边凑，试图能更清晰地看报，而墙上的电灯却像一个默默矗立的摆设，毫无作为地散发着微弱的光，似乎也被这昏暗的氛围所感染，懒得释放出更多的光明。

“外公！”我撒娇的跑到外公身边

“哎呦喂，我的小宝贝儿怎么来了？”外公那原本专注看报的严肃面容，如同被春风拂过的湖面，瞬间泛起层层温暖的涟漪，惊喜与慈爱在这一刻满溢而出。

“妈妈她不给我吃奶油！”我气鼓鼓的抱怨道

“乖宝儿！那玩意儿吃多了确实对身体不好，你看外公这嗓子，就是吃出来的。”这说出来鬼才信，我偏偏还就信了，只得失望的垂下头。

外公原本慈祥的面容忽然微微一皱，仿佛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急忙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鲜牛奶，脸上的笑意瞬间绽放得更加灿烂。那双饱经风霜的手紧紧握着牛奶，在我眼前轻轻晃了晃，声音里满是温柔与宠溺：“乖宝儿，看！这是什么。”

我抬眼间，那盒牛奶赫然映入眼帘，刹那间，方才还写满失望的脸庞上仿佛被阳光穿透了阴霾，惊喜如同潮水般涌来。我几乎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迫不及待地接过那盒牛奶，然后在原地欢快地舞动起来。说是跳舞，其实更像是毫无章法的雀跃，可即便如此，外公的眼神里却满是慈爱与欣赏，他笑着拍手，那叫好声宛如世间最动听的乐曲，每一个音符都浸润着对我无尽的宠爱。

我笑着跑出门外，外公的嘱咐声在后面回响“跑慢点，别摔着！”

我轻轻推开房门，缓步走进自己的房间。手中紧握着那盒牛奶，小心翼翼地将它放置在古旧的木桌上。这盒牛奶静静地躺在那里，在微弱的光线映照下泛着柔和的白光。我凝视着它，心中满是珍惜与不舍，迟迟不忍开启。这一盒牛奶不同于往日，它的容量比以往的牛奶盒装更大，让我更加珍视。

这时妈妈突然叫我过去，“璐璐！吃饭啦！”

“哦！来啦！”

我跑出门外，独留那盒牛奶在桌子上

外公生日过后不久，由于亲戚盛赞天津的教学资源丰富，父母便做出了带我转学去天津的决定。自那番离别之后，我便再未能踏上故土，连同那份本应带走的记忆——那盒静静置于桌上的牛奶，也一同被遗落在了那段充满不舍与遗憾的岁月里，它就像一位沉默的见证者，在空荡的房间里，独自守望着往昔的温暖时光。

其实，五年前母亲本有意携我回乡一趟。然而，外公却坚决反对，他坚持认为留在大城市更能让我接受良好的教育，还说等我上了大学再回来也不迟。我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外公为何会如此决绝，曾经那个慈祥的外公仿佛变了一个人，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不禁心生怅惘。在大城市的喧嚣与繁华中，我总会时不时地想起故乡的点点滴滴，那些回忆如同细丝一般缠绕着我的心。而外公的态度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我与故乡之间，让我既想念又感到有些疏离。

可等我再回来时，我考上大学了，他也不在了

当箱子被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盒蒙上了一层灰的过期牛奶和一张泛黄的字条。那牛奶静静地躺在箱内，瓶身上的灰尘仿佛在诉说着它被遗忘的岁月，细看之下，这牛奶竟已过期近十年之久。而那张字条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不清，像是用一支快要用尽墨水的笔写下的临别赠语：“给我乖宝儿最爱喝的牛奶。”每一个字都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岁月的侵蚀下，这种情感变得更加深沉而复杂。

我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悲恸，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那盒牛奶，仿佛想要将它揉碎，又像是在拼命守护着什么。这份痛楚如同潮水一般向我席卷而来，将我整个人都吞没其中。外公……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冰冷的牛奶，而是您啊。那熟悉的温度、温和的笑容，还有您慈爱的声音，才是我最渴望的东西。这盒牛奶此刻变得如此沉重，它承载着我对您的无尽思念与眷恋，每多握一秒，心中的哀伤就蔓延一分。

参加完那场肃穆的葬礼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天津。手中的牛奶盒仿佛有千斤重，随着每一步晃动着。当我终于踏入熟悉的房间，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只装满秘密的箱子藏在了床下最深处。而那盒牛奶...它就静静地躺在箱盖上。

包装虽已泛黄，却依旧清晰可见那个日期——十年前的夏天。

作者此文是我的真实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