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楚馆主扑了个空,好不气愤地抬头望,登时愣住
白衣青年一身时下束腰长袍,墨瞳凤眸,俊美出尘,端是清贵无双
他立在晋衣少年身旁,修长的手拾住酒坛,朝秦楚酒馆主望去
南渊家弟年幼,尚不懂事,夺馆主传家珍宝,此局无须再比,是我们输了
他说完,朝秦楚馆主微一颔首,一手抱酒,一手握住未回过神的凤羽朝人群外走
他一身出尘气质,步及之处,百姓纷纷让路避过
秦楚馆主目送这一双忽而至忽而去的兄弟离去,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高兴的是总算可以保住最后一坛传家宝,遗憾的是那无花酒闻之便知不凡,平生不得尝,实乃大憾!
南渊就这样拉着凤羽姿态超尘地消失在热闹喧嚣的长安街头,留下满街眺望的百姓和仰慕不已的权贵子弟
凤羽从秦楚酒馆被拉走的时候没回过神,才走了两步就惊觉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想着这二愣子难不成终于看出来无花酒是自己酿的?这是明白自个儿的心意了?要勇猛一回表白了?一转头他会跟自己说什么?这太突然了,她可要怎么回应?回应得矜持点还是豪放点?今儿日子这么吉利,要不要直接绑回凤朝殿把事办了?
活了十几万年的凤羽真神就在这么一遛弯的时间,心思千回百转,雀跃万分,脸上偏还滴水不漏,格外坦然
待走过了半个长安街,直到掌心握着的手越来越热,南渊才恍然自己握着另一个真神的手,施施然回首,在凤羽昂首期待中,终于蹦出了第一句话。
南渊胡闹,桃花酿乃天启神力所酿,你拿它和凡人拼酒,凡人饮了少则多百年寿辰,多则直接飞仙,生死簿都被你扰得混乱,鬼、仙两界凭生事端。你做了几万年主神,怎么还这般小孩心性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为凤羽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南渊向来性子冷清,即便是这般评劝上古,神情也是温和的,只是他话语中的护佑和动作上的亲昵,凤羽当年不觉,而今却是瞧得分明
虽然预想中的话一句都无,凤羽却听得满心愉快,她拉拉南渊的衣袖,敛了一界之主的尊贵狂放,难得是少时的娇憨
凤羽只是让这些人多些福缘嘛,既是酿了好酒,该有此福报
如若这般有酒艺的人早亡,谁替南渊来酿酒?凤羽心里门儿清得很,撒福报的事儿要不是被白玦阴错阳差阻了,她乐意一直养着这群凡人
南渊知她做事不拘一格,以为她少年心性,倒也不再训斥
南渊你哪儿来的桃花酿?从天启那儿讨的?
凤羽刚刚还一腔雄心壮志,临到头了发现南渊还没瞧出自己的心意,登时成了缩头乌龟,打着哈哈
凤羽是啊、是啊,天启这些年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心好酿酒,我闲着无事,讨要了一坛下凡拼酒
南渊你若想要,来我神殿搬就是了。他年年送来一坛,酒阁里尚余四五坛。何须向他去讨?
凤羽是个懒性子,寻常斗一斗酒也就算了,这般十年下界寻酒,分明不对劲。莫上古是个懒性子,寻常斗一斗酒也就算了,这般十年下界寻酒,分明不对劲。莫非……
凤羽自个儿的爱好,他还是知道的,心底突然一惊,紧接着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难道凤羽搜集好酒是为了给自己?只这么一想,千万年不动的心绪如同卷起万里波浪,竟有些无措
凤羽怕南渊发现端倪,连连点头,一心想岔开话题
哪知南渊这次不知怎的,突然声音有些沉,竟一问到底
里门儿清得很,撒福报的事儿要不是被南渊阴错阳差阻了,她乐意一直养着这群凡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凤羽长吸一口气,只想藏住心意,胡乱道
凤羽你们几个都好酒,我多赢点回神界,权当生辰贺礼了
都好酒?只这么一个“都”字,南渊眸色一深,席卷的情绪被生生压下,墨瞳归于宁静。他半晌未言,直到凤羽觉着有些不对时,他才后退一步,眸色平静无波
南渊原来如此,那今年生辰,我便等着你的生辰礼了
上古界六位真神,除白玦和南渊外,天启亦好酒
原是以为她有意,怕又是自己想多了
南渊一卷袖袍,尚来不及自嘲,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凤羽并未恢复仙身,仍是刚才晋衣少年的模样,她抓着白玦的手,笑容清澈
凤羽难得下界,今日恰是人间上元,你陪我体察过人间民情再回神界不迟
她说着拉着青年绕进汹涌的人群,青年被那一汪笑容染进眼底,紧了紧掌心,到底没有再松开
这话,古来自不假
上古神界,月弥府邸,一边嗑着瓜仁一边从水镜里瞧得此景的月弥摇头晃脑,深深叹气并十足地恨铁不成钢
月弥两个木头,亏得我费心费力费脑费人情地撮合,还闹不清心意……两人的岁数合起来比神界还老了,真不知道吃啥长大的……
星月女神故自嗟叹,日子又过去半年,转眼快到白玦和天启生辰的日子了
凤羽早早吩咐殿中神卫将自己十年来在下界斗酒收藏的好酒送入南渊殿,连着那九瓶在秦楚酒馆赢的上好女儿红
酒炉从上古神殿而出,招摇过市,足足三车,晃瞎了满神界的眼
凤羽心想,虽比不得南渊数万年心心念念暗自守护等待,但攒了十年老婆本,总归有些底气提亲了吧,遂躺在摘星阁坐等凤羽生辰,好待吉日一举入殿成事,欢欢喜喜抱得夫婿归
南渊听闻消息时,虽惊讶欣喜,却到底不敢像上次那样自作多情,只一沉吟后吩咐神卫
万能人物天启殿收礼几何,探到来报
少顷,神卫来报
万能人物昨日寅时,天启殿后门入三车酒炉,听得守门人言,皆是上品
上首悄然无声,到最后亦只传来一声叹息
为了她真心喜欢的人,他倒是做了一回实打实的幌子
不知为何,凤羽历第十三万七千八百这一年,真神白玦于寿诞前日下界游历,此后,数年未归,无人知其去向
凤羽讨夫婿的大志终不能成,遂整日在月弥府邸蹉跎兴叹
月弥不知为何,最近对她格外看不上眼,各种白眼翻飞
凤羽哎,太难了,追个夫婿怎着如此艰难,男人心海底针啊!你说他到底跑哪儿去了!
凤羽每日问的都是同一句,月弥靠在回廊上,望向西北方,忍不住嘟囔
凤羽早知道你的方法如此不靠谱,就不跟着你学什么默默奉献,铁杵磨成针了,送了三车子好酒,半点水花都没起,亏我拳打三界脚踢八荒,辛苦了十来年,他竟连寿诞都不回界……
她望向的方向,恰是天启殿
凤羽一心念着远走的南渊,没听见月弥的嘟囔,只等着白玦回神界,表明心迹抱得美人归
两人在凤朝殿内一等数年,却始终没有等到南渊和天启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那一年,未及天启生辰,他独守乾坤阁,知晓混沌劫难将至,自此下界,再也没有归来
凤羽没有等到南渊先回来,反而等到了天启在下界祭起灭世阵法毁灭三界的消息
白玦并南渊闻讯而回,共商对策
自那天起,月弥府的女上神嘴角边再也没有了轻狂的笑容和四处打劫抢宝贝的喜好
凤羽打定主意殉世救三界的前日,和月弥在凤朝殿内饮酒
月弥南渊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说?
凤羽沉默许久,终回
凤羽我是一界之主,三界真神,有些事必须去做。若终要失去,还不如从来不知
她转身离去,长阶上留下星月女神缥缈的声音
月弥我和你一样,也没找着好机会,这么些年,竟也就蹉跎错过了。凤羽,无论发生什么,替我护着他
凤羽没听懂月弥话里的意思,若是听懂了,便没有之后数万年的悔恨
上神月弥带着一众神族下界,亡在了天启的灭世阵法里
她第二日到底没有殉世成功。上神月弥带着一众神族下界,亡在了天启的灭世阵法里。囫囵保了一条命回上古神界的,只有一只不起眼的小凤凰,那时,她还不是天后芜浣,只是上古坐下一介神兽而已
消息传来的那一日,也是个艳阳天,凤羽抱着那一坛许多年前被南渊夺下的桃花酿,望着星月女神的府邸,酩酊大醉,无人敢劝
再后来,便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真神凤羽殉世,上古界封尘,真神南渊独自存活于世,开始了六万多年的漫长等待和守候
六万多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天启在苍穹之境从那尊风化了数万年的雕像中拿到上古被尘封的三百年记忆时,始终没有懂,为什么那已经亡去六万年的女神像里,会有一滴眼泪
他一直以为,那是月弥留给凤羽的
有很多事,他从来不知道。六万年前不知道,六万年后也不知道
凤羽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对
若终要失去,还不如从来不得
这不只是凤羽和南渊的选择,也是月弥最后的选择和放手
只是终归,太过遗憾了
她耗了十年时光小心翼翼收藏的三车酒炉,至今被尘封在天启神殿的酒阁里,六万多年了,无人来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