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秦天武二十三年冬,
甫一入冬,天气就冷了下来,阮枝鱼自幼被阮家养在江南,从来都没有见过雪的模样。
祁嬷嬷帮她围了一件狐皮毛领,又吩咐好几个小丫鬟跟着才许她出了屋去院子里玩儿雪。
祁嬷嬷明明昨天还是个襁褓里的小娃娃呢,如今却是要成亲了
看着在雪地里和小丫鬟玩得开心的阮枝鱼,祁嬷嬷低头抹了一把泪
顾氏大奶奶,老奴是真不放心啊
她身边一个身着淡紫色花袄的妇人,同样用手帕抹了一把眼泪
顾氏是看着阮枝鱼长大的,当年阮家父母战死的消息传回江南,阮老爷子和老太太当即就病倒了,甚至都没能撑到他们的尸首送回京城就双双过世了
阮枝鱼被抱回来的时候也不过两岁,被关南侯裴征抱在怀里,还在乖乖地玩着手里的纸鸢,可爱的小奶音说着‘娘亲回来会给自己买糖葫芦’的话,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永远失去父亲和母亲了
如今一转眼都快要及笄了。
顾氏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转身和几个大丫鬟进了屋
顾氏怎么说?
丫鬟1说是,说是当年就说定了的,只是因为打仗这才耽搁了下来
前来回信的大丫鬟,一股脑就将自家老爷和公子的话全抖漏了出来
丫鬟1京里好多人都知道这事
顾氏一双素手轻轻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氤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当年关南侯奉旨将阮枝鱼送到江南阮家就说过圣上有意为阮枝鱼赐婚的话,只是当年有谁把这话真的放在过心上
圣上日理万机,十几年后还记不记得远在江南的阮家都不好说,如何还能记得要为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娃赐婚
事实证明,圣上记得
圣上不止记得,还一直记挂在心里,在阮枝鱼及笄前让人快马加鞭送了赐婚的圣旨和订亲的玉佩来。
顾氏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
他们一家远在江南,对京城的消息不甚灵通
此番阮家大爷进京述职,这打听交际的事,男人有时候还是会有些神经大条的,所以此番特意将顾氏和阮枝鱼也带来了
事实证明,阮家大爷是有先见之明的,地方官员进京述职,最忌讳的就是和京城的官员来往甚密
阮家没有多少打听的门路,更不愿意自家孩子就这么盲婚哑嫁过去
自从将军府收拾出来,顾氏就派人打听了不少,真真假假的,谁也说不清楚。更因为当今圣上,将他召进太极宫问话了
当然了,阮家大爷见到的可不止圣上,还有这桩婚事的另一位主人公——慎王,君渊
祁嬷嬷那……那那位慎王如何?
祁嬷嬷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其实进京城之前,他们也听到过不少关于这位慎王殿下的传闻,慎王君渊出生于天武元年,他的母亲是如今宫中的惠贵妃,可他却是在哲宁皇后身边长大的,哲宁皇后去世后圣上又将他抱回了惠贵妃身边,只是母子两个并不亲厚。君渊十六岁率军出征,十八岁出宫建府,一年到头很少踏进后宫
这些不过都是坊间流传着的,顾氏对这些话一般都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丫鬟1老爷说,说,
顾氏你支吾什么!赶紧说!
丫鬟1老爷说慎王殿下玉树临风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英俊潇洒貌比潘安,这天底下绝对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好看的人!
丫鬟一口气说完,面色涨红着长舒了一口气
反倒是顾氏,脸黑的如同锅底,她就知道,阮家人看脸的毛病是改不了的
日已近黄昏,偌大的太极宫中逐渐点上了灯火
烛火摇曳间,天武帝终于批完了最后一份折子,御笔轻落,立刻就有人奉上了一杯温热的茶水
天武帝怎么样?朕今天可没有给那小子丢脸
张岩(太极宫总管)看起来阮大人应该对咱们殿下还是很满意的
太极宫总管张岩眯眼笑着和天武帝描述了一遍阮家大爷在殿门口等着传召时看见君渊的场景
张岩(太极宫总管)单论样貌,咱们殿下要说第二,除了陛下,谁敢称第一
张岩(太极宫总管)再者殿下也并非等闲之辈,十八岁封王建府的,整个北秦除了殿下又能有几人
天武帝那是当然,这可是朕的皇后教养出的儿子
茶盏落在桌上,天武帝的眼神逐渐朦胧起来,似乎是想起了过往的很多事,长久,大殿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声
天武帝可惜她看不到了……
天武帝太后那边如何了?
天武帝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
张岩(太极宫总管)太后娘娘病着,风寒都一个月了还是不见好转,所以今早就召了三皇子去寿康宫侍疾
张岩抹了一把冷汗,将事情都说了一遍
和阮枝鱼的婚事还是哲宁皇后在时口头约定的,阮枝鱼的母亲江氏和哲宁皇后曾是十分要好的手帕交,后来哲宁皇后嫁入宫中,江氏也曾多次进宫探望
两人关系好,也只是口头说过几句
只是太后却上了心,太后素来不喜欢皇后,可又舍不得皇后家里的权势地位,同时她更想自己母家也能有那样的权势
太后的母家并不显赫,先帝在世之时她也不过是个小小嫔位,远没有宣王的母亲陆贵太妃那般受宠
不过她儿子争气,十八岁领军出征就大败敌方,甚至在当年血腥的夺嫡战中成功登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
因为先帝没有立后,她得以成了太后
之后,太后的心思就活泛了起来
她不满足于自己原本微弱的家世,蛮横的要求天武帝为她的弟弟加官进爵;她不喜欢陆贵太妃,就要求太妃出家为先帝祈福
渐渐地,就连天武帝都觉得自己似乎看不清自己的母亲了
直到阮家人在战场的阵亡,天武帝才知道他那所谓的‘好舅舅’背着他这个皇帝用当朝太后的名义做了多少事
私吞军饷,中饱私囊
所以一向英勇的西北军才会在敌国入侵时溃不成军,天寒地冻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穿着单薄的秋衣,食不果腹
阮家父子死的时候,身上的骨头都被马踏碎了,阮枝鱼的哥哥死的时候,才不过十四岁
从这件事后,太后就‘病了’
天武帝心寒了,将寿康宫的人一批一批换走,将整个外家都流放到了边疆,甚至就连早些年被太后送进后宫的柔妃都不在过多询问
母家败落了
所以,太后才会想到了和阮家的婚事,原本只是个口头约定,太后以为哲宁皇后走了,天武帝就不会放在心上,她想将这桩婚事指给三皇子的
她想要三皇子借着这桩婚事博得西北军将士的支持,为以后争夺帝位多一层筹码
可她低估了自己儿子的狠心,也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里的地位
在她希望三皇子迎娶阮家女儿的第三天,天武帝就快马加鞭让人赶在阮枝鱼及笄前送去了赐婚圣旨和玉佩
天武帝朕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太后还在和前朝瓜葛着
天武帝漫不经心地甩了一把手里的佛珠,目光里却是萃满了寒意
天武帝算计朕还不够,他们当年算计了朕的皇后,如今还要算计朕的儿子!
天武帝一团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