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旧事（二）

“现在算算，本宫离京差不多有八年多了。”朱蕴本以为，那些不好的回忆会随着她重临旧地而浮现在她脑海里，可事实上如果不是她主动去回忆，不堪的往事并不会出现。

从陆景手中接过热水，准备为主子泡茶的陆琪被朱蕴这句话拉回到数年前，他和陆景第一次遇见朱蕴时的景象。

他们二人其实不是亲兄妹，是逃荒路上结识的同伴而已。

许多年前家乡水灾，陆琪的亲人全部葬身在那场灾难之中。

为了活命陆琪跟随逃难的队伍背井离乡，寻找立身之处。路上她和陆景因为一张烤饼结缘，二人以兄妹相称，互相扶持，最终到了真定郊外。

彼时陆琪感染风寒，越拖越糟糕，连烧了四日都不见好，陆景担忧不已，但一介难民哪里有银子去求医问药。迫于无奈，陆景貌似拦下了官道上的马车，为陆琪磕头求来了大夫和药草。

陆景拦的就是朱蕴回封地的马车。

陆琪病好后二人为了报恩，也为了能有一处安身立命之所，再就是看上朱蕴的显赫身份，决定追随她侍奉左右。

但实际上让他们两个真正誓死效忠的原因并不在此。

兄妹二人入长公主府后，朱蕴亲自教他们二人读书认字，指导他们武功，并且从未让他们二人以仆婢自称，而是将他们当做部下委以重任。

后来又因为陆景对草药针灸感兴趣，朱蕴为他找来有名的医师亲自传药学医理，还借机帮陆琪调理好身体。

短短两年的时间，陆琪和陆景就成为朱蕴的左膀右臂。为了向朱蕴表忠心，不忘来时路，二人便以“路”为姓，请求朱蕴为他们赐名，而朱蕴以“路”不宜用做姓氏为由，改做“陆”字。

“咚咚咚”是陆景在敲门。

陆琪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她摸摸水杯，见水温适宜，便递到了朱蕴手边。“主子，主子？”

“主子再不入城，天该黑了。”陆景的声音从外传来。

他本以为陆琪进到车厢内便会劝主子赶路，没想到她竟陪着主子一起发呆，顿时感到有些无语。还好宋世子先行一步，不然看见主子这个样子还得给他急坏了。

朱蕴回过神，见天色将暗，不是感叹的时候，便吩咐陆景抓紧时间，最好在天黑之前进宫，也省的在驿站落脚来回折腾。

坐在马车前赶车的陆景，象征性的捋了一把耳边的碎发，在心里悠悠感叹：唉，这个家没我都得散。

朱蕴所乘的马车赶在城门下钥前驶进京都，在他们后面跟了一路的缉影卫则调转方向，用令牌敲开西城门入城，直奔皇宫而去。

陆景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瞬回头，透过两扇门中间的缝隙，看见缉影卫藏身之处已经空空如也，车后也无人跟随。

又走了一段路后，陆景对着车门敲了两下。“主子后边跟了咱们一路的尾巴掉了。”

朱蕴闻声睁开眼睛，伸手掀开帘子的一角，久违的京都街景映入她眼帘。

“不必进宫了，直接回公主府。”她放下帘子，对着外面的陆景说道。

缉影卫已经将她入京的消息递进了皇宫，城门一关，她又跑不了，没必要第一时间进宫去。

连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朱蕴疲乏的很，还是到公主府好好休整一夜，明天再进宫请安吧。

陆景依言调转方向，将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

府内应当是收到了朱蕴回来的消息，安排了几个小厮在门口迎接，见有马车停下，小厮匆匆上前请安。

朱蕴从马车上下来，此时公主府门大开，管家及一众随从自府内走出来，迎接长公主的车驾。

“都各自去忙吧。本宫认得路，不用你们跟着。

马管事让厨房动起来，本宫饿了要吃点东西。还有，给他们两个安排个住处，住的离本宫这近一些。”

看着两侧齐刷刷跪在地上的丫鬟小厮，朱蕴就觉得额头胀着疼。

视线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才发觉几年不回府，曾经的那些伺候在府邸的老人们剩的不多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朱蕴肯定是要问清楚的，但不是现在。眼下还是让他们赶紧散开，不要挡着她呼吸才是。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后了，朱蕴就带着陆琪和陆景朝她的寝殿走去。他们二人从未来过京城的公主府，今日就不需要他们伺候了。

“本宫这两处府邸格局相差不大，你们应当不至于两眼一黑认不得路。

一会儿用完晚膳，你们可以四处转转，看看这里和真定的府邸比起来有什么不同。”

陆琪本就对这偌大的府邸充满了好奇，想着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转转欣赏一下，现在得到了朱蕴的首肯，她欢欣鼓舞的说着吉祥话，逗的朱蕴满脸笑意。

替朱蕴张罗完她最爱吃的菜色，从厨房走过来的管事马三娘正巧看见朱蕴的笑容。

无论是真定还是京城的公主府，府中的管事都是妇人。马三娘和真定的吴二娘是妯娌，两人之间互看不顺眼。朱蕴也正是看上这一点，才放心的把府里的事交给她们打理。

京城和真定之间很多事情都有牵扯，朱蕴成婚之后大半时间都在国公府，对两处府邸的事疏于看顾。

为了防止两处勾结养虎为患，她才找出这么一对妯娌，让互相不对付的两人各自管理，既可让她们互相监督，又能防止内外串通，一举两得的事。

“殿下，您看是现在就上桌，还是等菜都齐了一起上？”马三娘虽然满肚子疑惑，但依旧规规矩矩的把自己份内的事先做好。

朱蕴成婚后，马三娘几乎没见过朱蕴有笑模样，后来她把自己关在封地的府里她是既担心又心疼。

五年时间，她年年都往真定送新鲜玩意，就想让公主开怀，可吴二娘那边传信儿来都说没有效果。

直到前年，殿下的亲笔信送到她手里，马三娘这才稍微放心下来。虽说殿下还是不愿意出封底，但起码肯走出府邸踏青了，这也是个好事。

所以当马三娘收到宫里的消息，得知朱蕴这两日就抵达京都，高兴的她差人将公主府里外重新打扫一遍，每日都派人出来等着，就是为了殿下回来她第一个知道。

“我先进去躺一会，菜都好了你再来叫我。”朱蕴摆摆手，独自回屋躺着去了。

她真是老了，马车坐久了都累得慌。人呐，还是得服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