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还能见到它。”
卓翼宸身子一僵，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诧异。
“你见过我哥？”
冉遗抬眼看向卓翼宸。
“原来是你哥哥，十几年前我初来人间，不经世事被你哥哥所救，当时的云光剑可没这般厉害。”
卓翼宸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思绪拉回从前，一时间竟红了眼眶。
“当时，他说有个非常疼爱的弟弟，时常被噩梦惊扰，问我有没有办法，我给了他一片我的鱼鳞，让他带回去研磨成粉，兑水服下，这样就再也不会受噩梦困扰了。”
“我不做梦……原来如此。”
卓翼宸握紧了剑柄。
可惜，如此好的哥哥，命薄，早早离开了人世。
卓翼宸沉默了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眼里多了一份冷冽，望向赵远舟。
“赵远舟，若非那天同你交谈，你不慎遗漏了冉遗的鱼鳞，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你为什么要帮冉遗？”
卓翼宸摊开手，黑色的鱼鳞映入眼帘，确是冉遗的无疑。
赵远舟还没开口，冉遗却笑了。
“真有意思，人类互相帮助，被说成是美德，而妖帮助妖，却需要一个理由，真是笑话。”
虽说缉妖司明辨是非，但崇武营犯下的罪孽，无疑已经在众妖心中扎根。
伤妖害妖无数，却总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让人啼笑皆非。
“赵远舟，我早就说了，人妖殊途，是不可能好好相处的。”
冉遗自嘲般的笑了笑。
“哦？那你为何还要坚持和齐小姐在一起？”
冉遗一怔，猛的对上卓翼宸的眼神，一脸的不可思议。
“看来小白兔确实聪明，瞒不住。”
你早在来镜湖前就告知了卓翼宸你的猜想，只是当时你还不确定，如今看来冉遗和齐小姐，那是八九不离十。
“齐老爷对我们见齐小姐百般阻挠，实属无奈之举，那日裴大人翻窗进了齐小姐闺房，齐小姐正打算自尽，她以为你死了。”
冉遗滑落一滴泪，他怎么忍心呢。
那可是他的珍宝。
“你为何不带她私奔？”
你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赵远舟惊的猛回头。
他明明设了结界，怎么可能！
“赵远舟，你的法术怎么还有时间限制啊。”
你扯了扯嘴角无奈的看向赵远舟，方才结界突然消散，你可对他嗤之以鼻了好一会儿。
赵远舟没做声，盯着你来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私奔？不是没想过，但我罪孽深重，无颜面对曾经的种种承诺，唯盼她只当大梦一场，梦中泥泞，醒时光明，人间荒凉，珍重安康。”
你扯出一丝苦笑，你活这么大第一次受着么重的伤，你真的都怀疑你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不会半路死掉吧。
又遇上冉遗和齐小姐这一对人妖眷侣，当真虐的你肝儿疼。
“所以，赵远舟就答应带齐小姐来见你。”
你扶着小屋的木墙，你现在呼吸都有点急促，两条腿发虚。
但你好不容易硬气一次，要是这时候倒下去，也太丢脸了！
冉遗点头。
果然你看的那些杂七杂八的小说没白看，总有一条能押中。
这时，文潇，裴思婧和白玖匆匆赶到，见你挂了彩，裴思婧脸上瞬间增了一丝警惕。
“你帮冉遗的目的是什么？”
卓翼宸看向赵远舟。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我是为了白泽令。”
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一愣。
白泽令？
不光没听过，你还没见过。
“白泽令？”
文潇盯着赵远舟。
“有些梦，可以想起遗忘的过去。”
遗忘？过去？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还沉溺于刚刚的苦情戏码呢。
多好的氛围啊，不留两滴眼泪都对不起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嘛。
“赵远舟，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了，你答应我的呢？”
冉遗看向赵远舟。
赵远舟食指与中指交叠，轻念咒语。
“幻。”
水面之下，突然现出一件红色的嫁衣。
你吓了一跳，尖叫一声不自觉的往后退，慌乱间，你踩到边缘，眼看就要失足落水。
赵远舟一个闪身将你接住。
“当心。”
赵远舟，怎么不见你之前如此惜字如金！
妖的情绪都如此不稳么！
“明日之后，所有人都会以为齐小姐已经被水鬼所杀，她自由了。”
“谢谢。”
冉遗望着水面，灰蓝色的眸子蒙上一层水雾，一滴泪无声的划过脸颊。
“既然你已认罪，那就伏法，跟我回缉妖司吧。”
冉遗有些犹豫，抬头见，一艘小船正在划向湖中心，小船上站着的人正是齐小姐。
“她！不是把她藏在了藏卷馆里，她为什么会找过来！”
文潇与裴思婧对视一眼，思来想去没弄明白。
齐小姐的船靠岸，你才看清，这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齐小姐，究竟是何等貌美，难怪冉遗无法自拔。
“我都知道了，可是，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好一对眷侣，你一时间竟然动了想放他们走的心思。
“我杀了那么多人……”
“不管你是人是妖，所作何为，我们没世不渝，盟定终身。”
爱情果然可惊天地，亦可泣鬼神。
“好，我们一起走。”
冉遗点了点头，紧紧的拉着齐小姐，一刻也不松手。
“你们能去哪儿？”
你虽然觉得他们的爱情值得歌颂，但是作为21世纪良好市民，你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回大荒，我曾经答应过她，要带她去看天之树，海之滨。”
你静静地看着齐小姐，你的内心极度纠结，齐小姐只是一个无辜之人，她不过是追求了她想要的爱情。
立场不同，对错又哪有那么清晰。
但冉遗终究是害了人命。
“愿望很美，可惜，大荒已经……”
赵远舟欲言又止，大荒濒临覆灭，众妖皆想外逃，如今的大荒，早已物是人非。
“我知道，所以现在不看，以后更没机会了……”
冉遗无奈的笑笑，他怎会不知大荒已不似从前。
“你费尽心机逃出来，为何还要回去？”
赵远舟看着冉遗，他忽然猜不透。
“人们说，畜生一辈子都在寻找一个能吃饱安睡的屋檐，只有人，会想着落叶归根，我不想当畜生，我想做人。”
你的内心突然被触动，是啊，只有人会想着落叶归根，妖也想做人。
可是死去的人也想做人！
“你不能走！”
你抬眼看向冉遗时，眉目间都增了一丝杀气。
那么多条人命，他冉遗凭什么能全身而退！
冉遗看向你，表情困惑。
“我与齐小姐是真心相爱！”
爱？踏着别人尸骨的爱，如何是爱？
“爱情圣洁，但你罪孽滔天，你的爱是爱，那些新娘的爱就不是爱吗？！冉遗，事到如今你仍不知悔改，必须伏法！”
你气急，眼圈通红。
喉咙里那股甜丝丝的血腥气卷土重来。
见状，卓翼宸抽出云光剑步步紧逼，冉遗将齐小姐护在身后。
风吹起齐小姐的长发，耳后的黑色槐叶印记微微一闪。
“当年你哥哥救我，今日你却要抓我，我保你这么多年不受噩梦所困，你就不能放我一马？”
好你个冉遗，打感情牌！
真当你是软柿子呢！
“我们是查案的，不是放马的！”
你卯足劲冲着冉遗喊，在场之人都为之一愣。
一直猫在一旁的白玖捂着嘴轻声笑了，本来他还担忧你的伤势，但是这一嗓子逻辑顺畅，中气十足，看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冉遗，当年我哥哥救的是良善的你，而不是如今滥杀无辜的你，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替你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冉遗突然自嘲般的笑了笑。
“可是她们本来的人生充满了痛苦，是我给了她们梦寐以求的快乐！”
一瞬间你恍然大悟，众妖本性皆纯良，他们用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帮助别人结束痛苦。
但是人有规章法度，错便是错，善意的谎言，也依旧是谎言。
“人生一世，庄周迷梦，在梦里，她们过完了喜乐的一生，不好么？”
冉遗灰蓝色的眸子暗淡下来。
“是蝶是梦，不应由你决定。”
文潇看向冉遗，眼神里多了一丝悲悯，谁不愿天下有情人成眷属。
奈何人妖殊途。
“那我不想做妖，我想做人，又该谁来定？”
“你觉得做人就一定好吗？”
今天你仿佛打开了话匣子，只是冉遗的话句句戳你的心窝子。
你一边试图规劝他，又一边试图规劝自己，莫要在这个时候“大发善心”，是人都知你心肠软，几句好话就能打发了，但是血迹斑斑的人命已是板上钉钉，这一步，绝不能退。
“做妖有做妖的好，做人亦有做人的苦，正因为天地不仁，所以命运之下，才有公理为先。”
你第一次说话句句斩钉截铁，丝毫不给冉遗退路，并非你冷血，只是那些失去至亲之人需要一个公道。
“那缉妖司会如何处置我？”
冉遗看向卓翼宸。
“你毕竟害了数十条人命，罪无可恕，就算免了死罪，也要囚禁千年。”
你微微一愣，对冉遗来说，这一千年尚能熬过，可齐小姐呢，人生须臾，短短几十年，她又该如何选择。
一千年，即便是下辈子，恐也难相见了吧。
“好大的口气。”
冉遗看向齐小姐，心中苦涩不堪。
“我不愿意。”
你心里一紧，这一仗看来必须要打了。
“由不得你愿意！”
卓翼宸拔剑直指冉遗，妖的身形远远快过人类，但碍于云光剑攻势之猛，冉遗节节败退，落得下风。
突然卓翼宸身旁白影一闪，好像是……齐小姐？！
不对！是离仑！
一柄纸伞在卓翼宸身前撑开。
拨浪鼓前端的尖刺与伞面接触的一瞬间，周遭炸起一片湖水，像落雨般降下来，打湿了你的衣裙。
纸伞收起，赵远舟挡在卓翼宸身前。
“难怪小白兔跑出来了，原来是你。”
小白兔？难不成说的是你？
结界消散是离仑搞的鬼？
你还以为是赵远舟功力不行，力不从心呢，还嘲笑了他好一会儿。
“我果然还是喜欢和你面对面聊天。”
这是你第二次面见离仑，这小子姣好的面容每次都能让你小鹿乱撞一番。
只是离仑像个病娇，谁近赵远舟的身，他就与谁为敌，实在令你害怕。
“他是谁？”
卓翼宸皱眉看着离仑，刚刚离仑与赵远舟一番打斗让他意识到面前之人绝非善类，妖力绝不在赵远舟之下。
“一个见不得光的，败类。”
你挑挑眉，冷冷一笑。
赵远舟这嘴跟淬了毒似的，谁也不放过。
“败类？你我彼此彼此。”
离仑总是挂着那丝阴冷的笑，每次都看的你后背发凉。
只是这次离仑寄生在齐小姐身上的本事让你大为惊叹。
离仑也是有些功底，在场所有人包括冉遗竟然都没有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朱厌，你结交的朋友真是越来越差劲了，以前来往的好歹是白泽神女，如今连这些低劣东西都能怼你呼来喝去？”
你好像被人无形之间重伤一脚。
低劣？真是年纪轻轻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都不如赵远舟！
你默默冲离仑做了个鬼脸泄愤，谁知正好被他看个正着。
“小白兔？有点意思。”
突然被点名，你身子一僵，冲离仑打了个哈哈，一瘸一拐的躲去了裴思婧身后。
“冉遗怎么了？”
文潇只觉冉遗奇怪，目光涣散，面无表情，好像失了魂魄一般。
“他被离仑控制了，弱的妖，很容易被妖力强的妖控制。”
赵远舟盯着离仑，离仑的性格脾气他明白的紧，一根筋搭不对，他们今天都得折在这儿。
“离仑，你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再次开战。
“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只不过，那个女人身手平平，你们带着也是累赘……”
“你休想！”
赵远舟打断离仑的话，矛头突然指到你身上，你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已经明里暗里的斗上了。
“无聊。”
卓翼宸本想趁机偷袭，拔剑向离仑刺去，谁知眼前的离仑突然又变为了齐小姐，但已来不及收剑。
“不要！”
冉遗闪身挡在齐小姐面前，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剑。
离仑抽身，齐小姐意识回笼，看着面前的冉遗，已是泪如雨下。
堪堪扶住冉遗，未等众人反应，齐小姐拔出藏在靴袜间的匕首扎进左侧胸腔。
“齐小姐！”
你本想冲上前阻止，奈何你也有伤在身，慌忙间五脏六腑传来的疼痛让你栽倒在地上。
何苦呢？你攥紧拳头，那丝腥甜的气息冲出口腔，又落了一地鲜红。
“姑娘！”
卓翼宸急忙扶你，你面如白纸毫无血色，卓翼宸让白玖扶你回去休息，可看着齐小姐如此这般，你实在于心不忍，久久不愿离去。
湖面波光粼粼，冉遗抱着齐小姐踏上湖面的小船。
“冉遗，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眼波流动，齐小姐看向冉遗眼眸里的爱骗不了人。
“当然记得。”
冉遗的脸颊划过一滴泪。
“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我从不后悔，谢谢你，给了我最美好的梦。”
“但那些梦，却害了你。”
冉遗有些不忍。
“我不是说那些梦，我是说现在，此时此刻。”
载着两人的小舟在众人视线中逐渐远去。
你终究是没有拦下冉遗。
忽然间远处闪起点点星光，宛若银河般飘散向天空。
“冉遗自废内丹，自尽了。”
你叹了口气，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
看见这一幕的众人，皆都神色悲悯。
你终是无力支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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