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天都的演武场当中有一个木头搭出来的空房子,没墙没瓦,没顶没门,只有房梁和柱子。房梁上高高低低,前前后后挂着几十条粗布,布的尽头皆栓着一坛坛酒,此刻,这些酒晃晃悠悠,在空房里来回晃荡。
在空房子的最里侧,是一坛特殊的装在红色瓷器里的酒,而空房的一头,站着一个英气十足的女子,一身暗色窄袖劲装,英姿飒爽,手持长弓,那人便是裴思婧。她与作为箭靶的红色酒坛中间,隔着几十坛高高低低,用布条悬挂的酒坛。
演武场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练武之人,他们小声议论着,其中有人认出了她,大赞她的箭术一绝,但更多的人是在等着看她的笑话。一人走上来,给她的眼上蒙着一条绸带,原来她不仅要隔几十个酒坛射中箭靶,还要蒙眼。四下议论立即变小,有低低的惊叹声传入裴思婧的耳中。
无论质疑还是惊叹,裴思婧的脸上始终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她抬手拉弓,屏息凝听,视觉封闭之后,听觉放大了很多,连风都似乎变得清晰起来,只是……太静了。
裴思婧猛然拉下眼睛上的布条,惊讶地发现围观的人都倒地呼呼大睡了起来。只见柱子后走出一年轻貌美的女子,裴思婧立即拉弓瞄准了她。
“你是谁?对他们做了什么?”裴思婧的声音有着女子少有的魄力。
“裴大人,在下缉妖司,文潇,有兴趣聊两句吗?”文潇笑容温婉,人畜无害。
裴思婧冷面相对:“没有。你赶紧把他们唤醒,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文潇继续道:“一个月前,昆仑山下有妖物屠村,你奉命剿灭妖邪,原本有功当奖,可你却因此案深受打击,丢了军职。”
裴思婧微眯凤眼,有些恼怒:“你查我?”
“但其实我知道,裴大人是主动辞了军职,并非受罚。”
文潇的这句话倒令裴思婧有些意外,她主动请辞的事,非崇武营内将领,无人知晓,眼前的女子面生,不曾见过,她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文潇继续道:“你一直无法释怀,因为你不能确定被你亲手猎杀的……真的是妖吗……你不想弄清楚你的困惑吗?”
裴思婧直言不讳:“我查过了,一无所获。我辞去官职,就是为了不想再牵扯进这些事里。”
文潇立即道:“我们可以帮你。”
裴思婧却迅速抓住了话中的另一重点:“你们?”
突然,裴思婧身后几十个酒坛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牵引,开始左右晃动。裴思婧立即转身,见到红色酒坛旁站着两个面容英俊的黑衣男子。
朱厌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们。但主要是我和离仑。她,靠不住。”
文潇实在懒得理这只猴子。
裴思婧冷笑:“我都查不出来,凭什么你们可以?”
“阿离。”朱厌懒得动手,便唤了一声离仑。
离仑十分听话的抬手念咒,唇边轻轻一字:“破。”
几十个酒坛瞬间爆炸,水花飞洒。水光闪烁粼粼之中,映照着离仑和朱厌越发妖冶的面容,离仑眸中蓝色光波流转,发丝如海藻无风浮动。
其实一字诀原本是朱厌专属的,但是自从他和离仑神魂交融之后,他们便能轻松使用对方的法术。
“因为我们不是人,是妖。人不知道的事情,我们知道。”
裴思婧的心有些动摇,手却将弓箭抬得更高,弦被拉直。
朱厌知道哪里是她的软肋,下一秒,身形便闪现至她的耳边,轻声说道:“你弟弟的事情,我也知道。”
离仑看他靠裴思婧那么近,黑着一张脸,朱厌只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一转头就看见离仑盯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什么也没做,但是就是有点心虚。
裴思婧极力克制,但紊乱的呼吸,扩张的瞳孔早已被朱厌收进眼底。朱厌趁此机会不由分说地将令牌塞到了裴思婧的手里,随后连忙闪现回离仑身边。
朱厌凑到离仑耳边说了一句话,离仑肉眼可见的开心了,连带着看裴思婧都顺眼了。
朱厌苦笑,离仑是开心了,但是他今晚怕是不会好过了。
裴思婧蹙眉看着手心那块写有“缉妖司”三字的令牌,僵持了一会儿的手心,终于还是握起了那枚令牌。
见完裴思婧,朱厌带着离仑和文潇又急匆匆去寻名单上的另一个人:白玖。
准确地说,急的只有文潇,朱厌倒是不急,一会儿拉着离仑要去酒楼,一会儿又要逛逛天都的店铺,文潇起初态度还算友好,后面生气了,便搬出赵婉儿,朱厌这才老实。
一人两妖步入济心堂所在的街巷时,已经是落日时分。天放晴后,落霞染遍天际,橙红一片。
朱厌刚想将头凑过去看文潇手中拿着的文书,就被离仑一把拉了回去。
朱厌一脸懵的看着离仑,“你干嘛?”
离仑捏着他的下巴,“不许靠她那么近。”
朱厌哭笑不得,“好好好,不靠那么近,你别吃醋了。”
“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小孩?还没我膝盖高吧?能行吗?有你们就够了,我和离仑可不想再要拖后腿的人了。”
文潇道:“别看他年纪小,医术很是高超。不仅会诊人,还会诊妖。”
文潇眉头一蹙,猛地合上手中的文书,看向朱厌:“等等,再?你把话说清楚。”
朱厌立即转移话题,探头向前看,“哎呀!那不就是济心堂吗?你刚才说……他还会诊妖?”
离仑脾气没有朱厌那么好,“阿厌也没说错,对于我们来说,你们确实是再拖后腿。”
一个云光剑都还使不明白的冰夷族后人。
一个需要历练的白泽神女继承人。
哦,可能还有再加上一个十三岁的小屁孩。
“你……”文潇不服气,朱厌连忙做起了和事佬,“哎呀,阿离你别闹了,我们快去找人吧!”
“走啊,走啊。”朱厌给文潇使了个眼色,文潇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看到文潇走了,朱厌才转过身,问离仑:“哎呀,阿离,你跟小孩计较什么啊!”
“她不好。”离仑生硬的回复了一句。
“好好好,不好。”朱厌跟哄小孩似的哄离仑。
济心堂一半药铺,一半后堂,后堂竖着一张屏风,屏风之后则是问诊室,屏风为一片白色绢纱,隔着绢纱,对面患者人影朦胧,只能看个大概,患者自然也看不清对面医官。
屏风上有一小洞,方便病人伸手,切脉问诊。
这是白玖为自己特制的,他虽医术高超,但因为年纪小,免不了被质疑,有了这个屏风相隔,则少了许多麻烦。
此刻,朱厌就坐于屏风一侧,离仑站在他身后,朱厌撩起袖子,将手臂从小洞伸了进去。对面的医官手指一搭,开始诊脉。
片刻,传来医官的声音,那声音乍听似是成年人,细听就能听出嗓音是被刻意压低的。
“恭喜夫人,此脉按之流利圆滑,是喜脉呢!”小医官的语调轻快。
朱厌笑容僵硬,他倒是没想到这小神医居然真的有点东西。
为了防止他在说出些什么来,朱厌冷着脸开口:“夫人?你这个庸医。”
那边听见朱厌的声音后,也是一惊,忙凑近屏风看了看,而后又将手指搭上了朱厌的脉搏。
医官又压着嗓子喃喃:“不对啊,我诊脉怎么可能有错,你怕不是女扮男装吧?”
朱厌憋了一口气,回头看向文潇,那眼神是在控诉这小孩到底行不行啊?
文潇憋着笑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再耐心等等看。
不等朱厌回答,一阵窸窣声响,小医官又道:“待我拿金针试试……”
听闻要扎针,朱厌忙要缩回手,生怕他真的诊出些什么,不料对方反应更快,死死抓着他的胳膊,非要诊断明白。
一针下去,小医官低声自语:“虽有生气,但黄钟之术脉搏气口应是九分,你为何只有一分?除非,除非你不是……人!”
朱厌松了一口气,正逢此时,他起身绕过屏风,探出头露出笑容,刚好故意露出他的尖牙。
朱厌露出牙,故意吓唬他:“嗯,医术果然不错。”
屏风另一侧是个清秀可爱的少年,只是原本他该端坐在椅子上,此刻他被吓得跌坐在地,手中抓过金针,对着朱厌一通胡乱比划着。
“你、你是妖!你别过来!我的金针很厉害的!能斩妖除魔!”白玖清脆的嗓音中带着浓重的哭腔,毫无震慑力。
看着他害怕的样子,朱厌冷哼一声,让他乱说。
白玖低着头比划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没动静了,他小心地睁开眼,那只妖不见了,面前却站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姐姐,白衣姐姐朝他递过来了一块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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