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沈翊已经记不得自己昨天晚上是怎么被杜城半拥半抱着弄到房间里的，他这一觉直接睡到中午，醒来时杜城已经去警局上班了。
沈翊试着动了动身体，除了腰很酸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太大不适，足以见得杜城做足了功课，“事前学习”和“事后复习”都很到位。
小玄听见沈翊起床的动静，喵的叫着跳进他怀里。沈翊摸摸它的头，仔细选好角度和光线，拍好了照片给杜城发过去。
一向工作狂人的杜警官难得分心，这一个上午都在回味，洗手的时候回味，吃饭的时候回味，写报告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地在电脑上敲出一排“沈翊沈翊沈翊沈翊……”。
他晦暗不明地盯着自己的右手三指，还时不时把手指合拢在一起，甚至用左手食指圈住，仿佛要看看合起来有多粗，能不能……
“叮咚”特别提示音响起，是沈翊来消息了！杜城立刻拿起手机去看。
沈翊给他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沈翊微微笑着看着镜头，半边脸沐浴在阳光里半边脸藏匿在阴影中，显得美好又神秘，小玄缩在他怀里，伸出一只爪子优雅地舔着。
杜城心中一下子像水流过，他立马给沈翊打电话过去。
“醒啦？感觉怎么样？”
沈翊瞬间接起，仿佛就在等着这个电话，“你是在问我的身体还是你昨晚的表现？”
“我……都想知道。”杜城摸了摸鼻子，莫名有点期待沈翊的评价，“那个，知道反馈才能改进嘛。”
沈翊低笑：“我很好，至于你的表现嘛……爆发力不错，耐力不错，善后服务也很到位。”
“沈老师还满意？”
“嗯，想和你继续探讨。”
杜城刚想追问“探讨多久”“怎么探讨”，忽然蒋峰闯进来。
“城队，有个文件要你签字！”
“你先忙。”沈翊听到动静，主动挂断电话。
杜城接过笔怒气冲冲地在文件上签了字，蒋峰看着杜城上一秒眉开眼笑地打电话，下一秒就横眉冷对瞪向他，写出来的字还力透纸背，往后翻四五张还能看到印子。
“怎么了……我怎么又惹到他了……”蒋峰无助地挠挠头，在杜城的威压下逃走了。
6.
沈翊在家中无聊，反复回忆着昨天晚上的事情，甜蜜之余忽然发现一个可疑点：自己为什么会对水感到恐惧？消失的记忆难道和水有关吗？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目光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仔细想想，杜城的表现也很奇怪，他好像知道自己害怕水的原因，但是却闭口不提。
沈翊从来不喜欢强求别人什么，既然杜城不想说，他就自己去寻找答案。
和水有关……沈翊几乎下意识就想到了自己经常作画的海边，他决定去寻找。
他知道，杜城选择不告诉他，绝对不是有意欺瞒，更大概率是一种保护，因为这段记忆并不美好。但是哪怕这段记忆会令他受伤，他还是想要寻回来。
在艺术创作上，缺憾被定义为一种美，就像断臂的维纳斯和无头的胜利女神。遗憾的经历是完整人生的一部分，他不仅想要寻回完整的自己，还想要拼凑出自己记忆中，那个完整的杜城，他们相处中点点滴滴他都不想遗漏，包括那些摩擦和不愉快。
沈翊夹着画板来到海边。
海风夹杂着海水的咸腥味拂面而来，海鸥展翅翱翔直至成为远方的黑点。
沈翊一路走着，仔细看着自己的画。都说画可以反应一个人的内心，沈翊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跨越时间与曾经的自己对话。
“这幅画笔锋伶俐，色彩鲜明，那时候的我极其自信，爱恨分明。”
“这幅画采用仰视视角，刻意放大人物占比，凸显天空的高远，且用色柔和，这画的是春天，阳光明媚，我的内心悠闲愉悦。”
……………
他继续往前走，神色渐渐凝重起来，因为他发现，这一片区域的画大多色彩暗沉，笔触混乱，仿佛他陷入了极大的痛苦挣扎中。
最后，他停在了一副画前，那是一个男人的黑白画像。
“雷队。”沈翊下意识念出了这个名字。
霎时间，很多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
“听说你会三岁画老？帮我画出他三十五岁的样子。”沈翊想起一个带着帽子的女人——这个女人叫贺虹，她带来了雷队小时候的照片。
“你的画害死了一个警察……他是一个好警察！如果不是因为你的画他可以救更多人！他死了！你害死了他！”沈翊想起杜城悲愤的咆哮和沾满泪水的脸，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因为一个警察的死。
“我一直希望我的画能影响别人，但我没想到是通过这种方式。”沈翊看见用一把火烧了所有画作的自己，火光映着他脸上的泪，原来悲伤到极致竟然会回归于平静。
“沈翊，你烧的是几张画吗？你烧的是我培养你十年的心血！”沈翊看到了画被烧毁后的灰烬，听到了林老师哽咽的声音，就是眼前这片海，林老师最终将自己埋葬在此。
…………………
沈翊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曾经花费七年时间去消化的痛苦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原来这些痛苦、自责、内疚从未被真正排解掉，他只是把它们深深藏在了心底，小心翼翼地绕开、躲避，不去触碰。
那么他放弃艺术，转而去研究犯罪又是为什么，赎罪吗？
赎得清吗？
恍惚中，他脑子里又闪过一些片段。
是杜城在案发现场着急的喊，“沈翊呢？沈翊呢！”
是杜城被嫁祸时盯着他的眼睛说，“沈翊，你是我的底牌。”
是李晗崇拜的目光，张局袒护的微笑，是与何溶月的默契配合。
是他和北江分局刑警大队一起熬过的夜，一起分过的披萨，一起躲过的子弹，一起匡扶起的正义，一起温暖过的人心。
我被需要着吗？沈翊看看自己绘画的双手，脑中的记忆爱恨交织、悲喜参半，就如同他这些年走过的路，风风雨雨磕磕绊绊，被抛弃过被误解过，但归根结底，他还被爱着。
过往种种在他眼前浮现又远去，他的记忆最终定格在他出院时给一个小朋友画的石膏画上。
那是一个喜欢hellokitty的小女孩，他帮她画完之后会甜甜地笑着说“谢谢。”
沈翊喉结微动，这一刻的他仿佛与多年前刚刚烧完画的他重合。
“我不是卡拉瓦乔，我要成为改变结果的人。”
过往种种他不会忘记，他会带着最崇高的敬意和最真挚的歉意铭记，但他也会往前。
他会破更多案子，和杜城、蒋峰、李晗，还有所有北江小分队的成员一起，向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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