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那令人心生畏惧的话题,再度于身旁之人的嘴边被提及。而和平,这世间共同的祈愿,也又一次被高声呼吁。战争与和平相互映照,危险同美满彼此对峙。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层迷雾笼罩,一切都显得那般深邃而难以捉摸。
“呜——呜”,汽笛长鸣划破寂静。睡梦中之人缓缓睁开双眼,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肩膀。只因方才看书时以手撑头入睡,此刻手脚臂皆已麻木。他微微皱起眉头,轻悄地叹了口气,随后瞥了一眼时间,尚有三个小时的行程,嘴角不禁泛起一抹微笑——快到家了!整整三年了啊!终于能够踏上归程!他仰起头,再度活动了一下脖颈,恰在此时,与对面斜倚在床上之人的目光交汇,顾辰向他投来温柔的笑意。
他已两次领略这般笑容,可每当那笑容面向自己时,内心便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悸动。陆瑾寒此前正靠在床上,并未入眠,本欲起身,却在抬头瞬间瞧见眼前之人手撑着头酣然入睡,嘴角还挂着一抹微笑,或许正沉浸于美梦中吧。鬼使神差地,他的目光被其吸引。说来也怪,他向来不会在有陌生人的场合安然入睡,然而与这人一路相处下来,竟不知不觉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小睡了片刻,且这人身上散发的一股药香,亦使他能安心休憩。他遂以柔和目光回应顾辰,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自登上火车起,出发地相同,座位相邻,就连目的地也毫无二致。但一路之上,两人交流甚少,前前后后相加,所说言语寥寥无几。主要缘由在于陆瑾寒总是忙碌不停,有时话语刚至一半便被诸事打断。况且陆瑾寒给顾辰的初始印象便是此人非比寻常,绝非易与之辈,其外表看似放浪不羁,可眼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锐利光芒却令人不敢轻视。
房间内静谧无声。此时,外出用餐归来的两人行至陆瑾寒身旁,低语了几句,陆瑾寒脸色瞬间骤变,双手环抱于胸前,眉宇间满是严肃与凝重之色。
陆瑾寒抬手看了一眼腕间手表,对他们正色道:“尚有一个小时,抓紧时间。”言罢,眉头紧蹙,紧握的拳头重重捶打在桌面,桌上杯子受此震动,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滚落于地,摔得粉碎。就在陆瑾寒神色突变之际,顾辰极为识趣地走向另一边角落去取箱子收拾物品,而那突如其来的声响与陆瑾寒满脸的愤怒之色,着实令他惊了一跳,望着地上杯子的“残骸”,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只是微微张着嘴巴。察觉到背后之人走近,陆瑾寒清了清嗓子,刚欲开口,却见顾辰并未看他,径直走向那一地碎片。陆瑾寒顺着顾辰的目光看去,这才回过神来,赶忙说道:“不好意思啊!我……待到站后赔你一个吧。嘶……”只因方才的剧烈动作牵扯到胳膊上的伤口,疼得他眉头紧皱。
顾辰取出手帕,将碎片仔细包起,放置一旁,依旧面带微笑地对陆瑾寒说道:“无妨,不过一个杯子而已,不必挂怀。”说着,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他的胳膊。
越是面对如此温柔的眼神与那暖人心扉的笑容,陆瑾寒越觉心中愧疚,暗自思忖自己为何要对一张桌子撒气,还打碎了他人之物。房间内再度陷入寂静。
顾辰已然察觉陆瑾寒胳膊应是有伤,他并非好事之人,只是这一路上陆瑾寒始终奔波劳碌,未曾好好歇息,刚刚那一拳想必触动了胳膊的伤口,于是便多嘴问了一句:“此刻离到站尚早,不然……我先帮你瞧瞧伤口吧?长时间不处理恐会引发感染。”言罢,便转身去取医药箱。
陆瑾寒不得不承认,眼前之人竟能给予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之感。往昔面对陌生人,他从未有过这般松懈之时。可为何独独对他如此例外……陆瑾寒知晓顾辰是一名医生,近来事务亦是繁忙,自己的伤口也只是草草处理,当下便点头致谢:“如此,便多谢你了,有劳费心。”说罢,褪去上衣,露出受伤的臂膀。
顾辰打开医药箱,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陆瑾寒胳膊上有一处旧疤,观其愈合情形,应是未过多久,如今又添新伤。陆瑾寒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跳竟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那双眼睛仿若朝露般清澈明亮,睫毛轻轻颤动,英挺的鼻梁下,是如玫瑰花瓣般粉嫩的嘴唇,肌肤白皙如雪……陆瑾寒忙偏过头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极力驱散脑海中纷杂的思绪。
而外出执行任务归来的李文元与陈少煊推门而入,一眼瞧见屋内景象,皆是一愣。只见自家老大半裸着上身,面前站着一人,那人的手还环着陆瑾寒的脖颈,从这角度望去,着实有些暧昧。胖胖的李文元顿时张大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瘦高的陈少煊则咂咂嘴,满脸皆是“光天化日之下竟如此不知检点”的神情。他抬手拍了拍李文元的脑袋,两人赶忙转身背向陆瑾寒他们。
怎奈李文元未能忍住,惊呼出声。随后,陆瑾寒整理好衣衫,神色冷峻地走向他们,抬手也拍了拍李文元那圆滚滚的脑袋,呵斥道:“李文元,你鬼叫什么!任务完成得怎样了?还有你,陈少煊,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们都在搞什么名堂!”
两人这才回过神来,回归正题。李文元瞥了一眼顾辰,嘿嘿一笑,向陆瑾寒汇报道:“报告老大……任务顺利完成。哦,对了,外面有个小孩,便是他通风报信的。他还说另有一份重要情报,非得见到老大您才肯吐露。”陆瑾寒看了一眼陈少煊,眼神示意将那小孩带进来。
陆瑾寒安排他们两人守在外面。原本顾辰打算出去,以免干扰他们商议正事,谁知那小孩进来后紧紧抱住他,死活不让他离开。这小孩看上去仅有八九岁模样,一进来对上陆瑾寒的眼神,便吓得小脸煞白。可看向顾辰时,却满是依赖与亲近,软糯地说道:“哥哥,你别走,那个叔叔好凶,我害怕~”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辰。
顾辰被小孩抱着腿,动弹不得,无奈地看向陆瑾寒,眼神中满是求助之意。陆瑾寒被这小孩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自腹诽:叔叔?还说我凶?哼!他看了眼时间,尚有半个小时便要到站,必须尽快知晓情报内容,只得强压下心头情绪,说道:“罢了,你就留在这儿陪他吧。小屁孩,现在可以说了吗?”
顾辰揽着小孩的肩膀,在一旁轻声安抚。小孩明显放松了许多,从装报纸的包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陆瑾寒:“有个人给了我这封信,未告知姓名,只说此次火车上有两人潜入,正欲前往京城。让我务必联系您。”
陆瑾寒拆开信封,浏览完内容后,脸色瞬间阴沉得可怕,双手紧紧握拳,双眼布满血丝,心中暗暗发誓,回去之后定要将幕后主谋绳之以法,一个都不放过。
他冲着门口大喊一声,将信递给那两人。三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顾辰见小孩像是饿了许久,一盒西饼不一会儿便被他吃了个精光。小孩向顾辰道谢后,便欲离开:“谢谢哥哥~”
顾辰连忙说道:“等等,你家在哪儿?一会儿到站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一人在外太过危险。”
小孩抽抽搭搭地说道:“我如今已是孤儿,没有家了……我父母皆被日本人害死了……”
顾辰心中猛地一揪,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孩的头,蹲下身子,和声细语地说道:“那你更不可独自乱跑。随我回去吧,我送你去学校念书,与其他小朋友一般,可好?”
小孩脸上先是露出一丝欣喜,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嘟着嘴说:“谢谢哥哥好意,可我不想去。我要去参军!我要像我爸爸一样当大英雄,我要把重要情报告诉重要之人,把坏人都抓住,把小鬼子全消灭!为我爹娘报仇!”说完,眼巴巴地望着陆瑾寒,眼中满是渴望与期待。
陆瑾寒与顾辰皆未料到,一个八九岁孩童竟有如此宏大抱负。陆瑾寒难得地展现出温柔一面:“小朋友,此事太过危险,你做得很棒!但如今你随我回驻地,我定会护你周全。这位哥哥所言极是,你当下该做小朋友该做之事,好好读书,保家卫国乃是我们大人之责,等你长大之后再考虑亦不迟。”
“可是……我……不想……”小孩后面的话被陆瑾寒一个威严眼神硬生生憋了回去。小孩与他对视片刻,顿时没了底气,心想:这大人太可怕了!喜怒无常。于是撇撇嘴,乖乖坐在陆瑾寒与顾辰中间。
顾辰看着这一幕,不禁哑然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火车缓缓停下,陆瑾寒与顾辰难得地默契携手,同时牵起小孩的手。出站之时,人流如潮,熙熙攘攘。两人被人群挤得紧紧相依,突然感觉有些异样。低头一看,原本牵着小孩的手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他们两人的手紧紧相握,还被一根绳子牢牢绑着。陆瑾寒顿时气得脸色铁青,他堂堂少帅,在战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可如今,竟被一个小毛孩在眼皮底下戏耍得团团转,还让其成功逃脱!当真颜面扫地,丢人丢到了极致!
就连脾气温和、待人温柔的顾辰,此刻亦被气得不轻。主要是深感尴尬,方才竟与陆瑾寒这般手牵手出站,成何体统?幸得人多,手被遮挡,无人瞧见,不然不知要遭多少人讥笑。这小孩,唉!
顾辰放下另一只手提着的箱子,试图解开绳子,却发现:“似乎……难以解开,被他打成死结了!”
陆瑾寒“哼”了一声:“不过一根破绳子罢了!”言罢,从裤腰带抽出一把匕首,欲割绳子。匕首即将落下之时,他瞧见顾辰的手,本就白皙的皮肤被绳子勒住手腕处,已泛起一片红晕。他生怕刀尖落下会伤及顾辰的手,当下毫不犹豫地在自己手腕处的绳子上划了一刀,随后收起匕首,活动了一下手腕,拉起顾辰的手,将缠在其上的绳子解开,扔至一旁。
两人手触碰的瞬间,内心仿若触电一般。为避免气氛愈发尴尬,顾辰率先打破僵局:“嗯……那小孩就这般走了,恐有危险。此地他不知是否熟悉,你能寻到他吗?”
陆瑾寒:“他既随我来到此处,应不会再跑回去。我料想过不了几日便能找到他,他应还有事找我,不会四处乱跑,你且放心。”
李文元和陈少煊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寻到陆瑾寒。李文元因身形肥胖,又在人群中被挤来挤去,早已气喘吁吁:“陆…少……咦~那小孩呢!”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吓得他赶忙闭嘴。
胖瘦二人对视一眼:“老大生气了!”
他们二人又不经意间瞧见地上的绳子,看了一眼自家老大身旁正活动手腕之人,手腕处一片通红,而自家老大手上亦有勒痕,又是一眼对视,还相互点了点头。满脸皆是憋笑之意。
陆瑾寒无暇理会他们心中所想,沉声道:“胖子,你这两日务必将那小孩寻到,若寻不到,便莫要回来见我!少煊,你将车上擒获的那两人好生审问!”
“是!”二人齐声应道。
顾辰瞧见不远处前来接他的司机,转身彬彬有礼地对陆瑾寒微笑告别:“那小孩便有劳你了,我先回去了。”
陆瑾寒对上他的目光,亦含笑微微点头。
望着顾辰离去的背影,陆瑾寒莫名地凝视许久,直至其消失不见。却未曾察觉自己脸上满是笑意。
回家的车上,八卦的李文元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心,不怕死地说道:“哎~老大,你可真行啊!你说说你,路上不过才几日,仅两天而已!便寻得如此漂亮之人,哎嘿嘿~你倒是说说,是如何将人哄到手的啊?”他们老大的性取向全家上下皆知,在外征战两年,军营之人亦多有知晓。
陆瑾寒一路奔波未得休息,此刻正闭目养神,耳边听闻这等乱七八糟的话语,眉头紧皱,满心不悦,懒于理会。岂料,陈少煊亦未察觉危险将至:“是啊!是啊!老大,你说你,在火车上房间里他人看不见也就罢了,可如今回来了,人多眼杂,你竟与他手绑着手……这……啧啧啧,实在有伤风雅……”然而,接下来迎接胖瘦二人的便是被无情地踹下车去。他们顶着一头雾水,站在寒风凛冽的街道上,大眼瞪小眼。
陆瑾寒耳边终于得以清静!
——大帅府——
陆建平爽朗的笑声自屋内传出,对着不知何人说道:“好!哈哈哈哈!有了顾家此次支持,定能事半功倍!叶漓啊!此事办得漂亮。”
叶漓起身,恭敬道:“能为大帅排忧解难,实乃叶漓之荣幸。那我便先不打扰您了!”
陆建平摆了摆手:“小叶啊!莫要见外!在家便唤我叔叔,无需客套!哎~小寒应快回来了吧?留下用餐,皆已备好。你们亦有一年未见了吧!怎还未到?………来”……人,话尚未说完。
“我回来了!”陆瑾寒大步迈入,给仍愣在原地的叶漓一个大大的熊抱!又对陆大帅行礼。
陆大帅走上前来,欣慰地笑着,拍了拍陆瑾寒的肩膀:“好小子!见你安然无恙,我终能睡个好觉了!三年了!哎呀,在外想必吃了不少苦头吧,吧……”说着,眼中泛起泪花,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你看我~呵呵,老了~老了。”他拂袖拭去眼角泪水。
陆瑾寒十几岁便赴国外读书,逢年过节亦会归来,然一毕业便被派往战场,一去便是两年。仅仅两年时光,他便从一个毛头小子蜕变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陆瑾寒——陆少帅!
陆瑾寒望着眼前这位年逾花甲之人,头发已然花白,强忍着泪水道:“皆是侄儿之过!让舅舅日夜忧心,日后您尽管安心歇息,一切事务皆交予侄儿!”
叶漓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小子啊!此次当真令人提心吊胆。”见陆瑾寒完完整整归来,悬于嗓子眼的心终得放下。
陆瑾寒在外征战,家中之人却夜夜难安。皆知战争无情、残酷,刀枪无眼,稍有不慎便会丧命。战场上无人不识陆瑾寒,只要有他驻守之地,敌军皆不敢轻易冒犯,几乎皆是不战而败。陆瑾寒如今不过二十有三。
顾辰一回到家,便遭父亲一顿痛斥,只因他国外留洋毕业那日未归:“你这臭小子!可知你母亲何等担忧!整夜以泪洗面!那可是打仗啊!你去支援战地医生,一年音信全无,我们亦无法与你联系,你呀……真要将我们吓死才肯罢休吗……?”
顾母姜澜走来,轻抚顾辰脸庞,满是心疼地看着自家儿子,眼眶泛红,又对顾父顾烨说道:“老爷啊,你少说两句吧,如今小辰平安归来,比什么都重要,莫要再训他了。饭菜已备好,用饭吧,回来了便好好歇息歇息。”顾母拉着顾辰坐下,不停地为他夹菜:“儿子啊,多吃些,瞧瞧你,消瘦不少……”
顾辰略带撒娇语气,赶忙制止更多菜肴堆于碗中:“哎呀~母亲,吃不下这许多~莫要光给我夹啊。你们亦多吃些,儿子让你们忧心了,听闻母亲父亲日夜用餐皆不安心,儿子亦心中难受,儿保证日后绝不再让你们担惊受怕,可好?”
一家人围坐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屋内满是欢声笑语!顾父终究被他们母子二人哄得转怒为喜,无声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