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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前方带队的军官呵斥道,漫天飞雪,我曾对这雪欢喜得不得了,而今它落在我的衣肩,只觉冷涩。
我的身子忍不住发抖,一旁的永娘将我紧紧拥入怀中,轻声安慰道:“不怕,公主不怕。”
待那群追兵向远处驶去,我和永娘才从灌草丛旁起身,不知方向地向前走去。
我自幼长于冷宫中,是位无人在意的“公主”,说是公主倒不如用弃婴二字更为妥当,敌国入侵之际,我这位弃婴,又被包装成了他最疼爱的女儿,至高无上的公主。
可不久,京城内乱四起,以宋墨为首拥护庆王登基,斩杀圣上首级,逼太子自宫,城内血流不止,而我抓住此次机会,从那和亲马车上,一跃而下。
陛下死了,太子也死了,但我内心深处未掀起一丝波澜,毕竟他们于我并非亲人,我只是他们为手中之权,随时可弃的蝼蚁。
其实,当陛下来找我的时候,我也是满心欢喜的,我曾经也渴求过亲情的,可是…不属于自己的终究就似这飘摇之雪,是抓不住的。
“公主,这前路漫漫,又当何去何从?”永娘问道。
我讥讽一笑,公主…这就是我一切不幸的开始。
裴闵。“是啊,前路漫漫。”
对啊,前路漫漫,不会再执着那丝可怜的亲情了。
走到一处偏远的客栈,用身上的首饰换了一辆马车,而剩下的钱,我思考良久,将一半分出递给了永娘。
“小姐…这是…”前几日我嘱咐过永娘不得再唤我公主,一来容易暴露身份,二来我想换个身份为自己而活。
裴闵。“永娘,离乡好几载,回家看看吧。”
永娘觉出我言外之意,大恸:“奴不愿你身侧无人,奴愿伴你身侧。”
裴闵。“永娘,你知道,现下我难以信任他人,你若不走,我自欢喜,可你当真决定好了吗?”
“永娘真心,天地可鉴。”永娘将银两往前推了推。
是夜,我与永娘共坐马车,准备逃离这座摇曳动荡的城池。
不知是夜迷人眼,还是赶了几天行程使小厮困意缠身,当我注意到前方有一个小孩子时,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一只长箭抵住了车轮,小孩子算是被救下,而我也从马车里跌落下来,就在我艰难站起之际,蓝色衣袖带动周围空气拂过我的脸颊,最终可见一只挂着佛珠的手立于身前。
我倒没有拒绝,自然拉着他的手站起来,一双摄人心魄的眼闯入我的眼眸,飞雪下,他一袭素衣,月色,雪色,他是第三种绝色,待我站好,他抽回了伸出之手。
我转身瞥见,一鹤发黑衣男子,想必那便是引发此次动荡之首—宋墨。
我端庄行一礼,以示感谢,却瞧见那人放走了那小孩,想来他也并非如传言那般冷血无情,十恶不赦。
纪咏。“宋公子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声可以使小孩停止啼哭,那就应当少造杀孽。”
他双手合十,语气虔诚。
宋墨倒没去理会他,只是兀自走到我跟前,质问道。
宋墨。“这荒山野岭,不知姑娘为何现身此处?”
裴闵。“城内混乱,想归乡避世。”
旁边的随从倒是不给我这个混水摸鱼的机会:“你撒谎。”
我轻咳几声,拿出手帕,竟吐出一滩瘀血。
“小姐。”永娘担心道。
是了,差点忘了这茬,在我和亲前夜,圣上赐我一粒毒药,若此次和亲顺利待十日后两国使臣互相进谏之际,便将解药给我。
还真是…亲情淡薄…
素衣男子走上前,替我把了把脉。
纪咏。“就你这身体,还归什么乡,直接归土吧。”
话虽难听了些,但他说的字字不差,就我这毒已深入肺腑,解药来了也没用,看来陛下一开始就想要我死。
只有客死他国,才能使他义正言辞地向敌国讨要好处。
宋墨。“敌军将入关,戒备不得不严了些,还请姑娘见谅。”
纪咏。“宋公子,不如先回兰因寺。”
宋墨。“请吧。”
宋墨朝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我只得随他们一同前往兰因寺。
我轻戳了前面的小师父。
裴闵。“小师父,能否问下法名?”
纪咏。“圆通。”
裴闵。“多谢圆通大师。”
纪咏。“施主,客气。”
兰因寺。
偌大的房内仅剩我,宋墨与圆通大师三人,想来这身份,是瞒不住了。
宋墨。“淮安公主。”
宋墨轻唤道。
裴闵。“宋公子,既已被你知晓,我也不再欺瞒。”
裴闵。“所以宋公子是想让我自刎还是…”
宋墨。“淮安公主何出此言?”
我手紧握着手帕,强忍想要吐血的冲动。
裴闵。“因为恨。”
裴闵。“你的恨可不仅仅是太子与陛下,是整个腐烂的王朝。”
裴闵。“而我的存在就意味着你复仇的失败。”
裴闵。“说来可笑,我竟要与这个困我一生的宫墙陪葬。”
宋墨。“淮安公主,你很擅长揣测他人。”
裴闵。“我只是在博取你的怜悯,我不愿死于你的剑下,那剑,脏。”
言罢,那血我再也压抑不了,又将那手帕被污血浸染。
宋墨。“信错了人。”
裴闵。“是啊信错了人。”
圆通小师父正在用望远镜窥望着什么,我心生趣意。
裴闵。“圆通小师父,不知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纪咏。“施主,请。”
圆通小师父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这雪还漫无目的地下着,屋檐下,圆通小师父又瞧了瞧天上星。
裴闵。“圆通师父,我见你一直看天,可有什么含义?”
纪咏。“凶中带吉,互为因果。”
裴闵。“那,圆通小师父日后替我扫扫墓。”
纪咏。“淮安公主,其实…”
话未说完,只见宋墨带着一行兵马,神色匆匆,我与圆通师父跟上他的步伐,来到城楼上。
下面是乌泱泱的军队,军队为首之人我并不陌生,是跟在庆王身边的一个宦官亲信,旁边还站着护我和亲的将军,看来他们的目的是冲我而来。
宋墨。“庆王,还未登基便要弑杀忠臣,传出去岂不是要遭世人诟病?”
“宋将军,您误会了,我们此次来可不是要讨伐你的,而是要捉拿淮安公主回去和亲的。”宦官虚以委蛇道。
宋墨。“无妨,这战事我自有信心,只是…两国交战还需要女子和亲岂不是太懦弱无能了?”
眼见这宣战的谎言被戳穿,那群人索性也不兜圈子了,一声令下士兵们厮杀起来。
#纪咏。“淮安公主,请随我来。”
我与圆通师父一路躲藏到地宫,但这里也早已不是安全之地。
就在一把高悬之剑将斩杀我之际,我紧闭双眼,却迟迟未等来那利剑,再次睁眼却瞧见永娘倒地不起,脖子还在不断往外喷血。
我大恸,连滚带爬地到永娘身边,将她抱起。
裴闵。“永娘,你睁开眼看看我…”
可是残酷的厮杀来不及让人哀悼,圆通师父将我拉走,而我也不得不离开。
到最后整个地宫幸存寥寥数几,就在此时敌军偷袭,刺伤了圆通师父。
宋墨见状前来帮忙,我扶圆通师父到柱子旁休息。
裴闵。“圆通师父,我替你止血,我扶你走。”
圆通小师父却推开我想要扶他的手。
纪咏。“人世苦短,渡人者难渡己。”
纪咏。“此乃我之宿命。”
随即,他又从怀中拿出一本满布灰尘的书,并按动了身后的开关。
#纪咏。“还请施主替我将此书收好。”
裴闵。“佛渡不了你,那换我来渡你。”
我接过那本经书,却依旧固执地将他扶起,向暗门处走去。
就在暗门即将关上之时,敌军援兵赶到,一箭从缝隙中射了进来,实在是无力反抗,或许这就是既定的宿命,我挡在圆通师父身前,被一箭穿心。
巨大的后挫力使我撞到一面镜子上,镜子四碎,从碎镜中我能看到圆通师父佛珠断裂,而他也因先前刺伤无法站立而倒地不起。
人死前,原来真的会有走马灯让你看完自己这一生,真是可悲可笑,我这一生竟还没有一刻是为自己而活的,何其悲哀。
在我最想活下去的那年,在我重获自由的那年,却不得不面临死亡,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几滴泪从眼角划过,如果可以…真想重来一世啊…
裴闵。“圆通师父,我不叫淮安公主,记住我是裴闵。”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这句话,这遗憾,我与你初见即诀别…
而这也是我在上一世的最后回忆,再度睁开眼,一切都回到了故事的开始,一切都等待着被重新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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