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三年秋,甄氏失宠,上以不敬罪禁之。
2
也正是这一年的秋天,甄嬛再度有孕。诊脉的那一日,正赶上大雨,太医冒雨来时,她仍在睡着。
醒来后太医早已经告退,只剩下一屋子的贴身亲信。
槿汐和浣碧自然是要上来恭喜的,但甄嬛却不怎么高兴。
雨没有停,雨脚如麻,淅沥沥的,没有断绝的意思。
她独自倚靠在榻上,望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兀自出着神。
甄嬛恍惚的想起,御花园的那场雨,那时她冒着雨等待着自称王爷的皇上,却没有等到。
后来她才知,皇上并未爽约,只是来的晚了,不仅错过了佳人,还惹的自己风寒了一场。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吧,皇上和她虽错过了可到底还挂念着彼此呢。
哪里像如今,皇上知道她有孕,却没来看她,更不曾解了她的禁足,就这样把她关在这方寸之地。
甄嬛望着窗外的雨,分明还是原来的雨,依稀能瞧见他们昔年相见时的样子。
可这分明相同的雨,却最终没能招来皇帝。
她轻轻抚上小腹,神情中皆是疼惜与愧疚,低声呢喃
“孩子啊,你来的不是时候。额娘,已然不得宠了。”
3
甄嬛所料是没有错的,后宫嫔妃有孕,皇帝自然是第一个知道的。按理说是应该解了她的禁足,好生将养着才是。
甄嬛所盼着的,也只是皇帝能看在孩子的面上,升起些怜惜来,毕竟稚子无罪。
可惜,甄嬛终究不曾等到皇帝,她只知道自己穿错了衣物,不知皇帝心里除却纯元,还对她干政一事心存芥蒂。
于是乎,她并没有等来皇帝的看望,只等来了温太医,奉皇帝之命前来照料的。
4
流朱死了,死在侍卫的刀下,死在这花团锦簇的紫禁城里,为了甄嬛而死。
甄嬛知道的时候,是不信的。她的陪嫁侍女,她像姐妹一样待她,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死在了这锦绣的宫墙里呢?
她自认皇帝待她不同,哪怕知晓皇帝是天子,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待她太好了,好的让她着了迷,总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帝王是有情的。
可流朱的死,如一盆冷水般泼醒了她,她的枕边人是天子,是帝王。根本不是普通的男子,天家无情,是她太过了。
于是她不再盼着解了禁足,更不盼着君王来见,沉沉的哭了场后,便专心的养着胎。对帝王的女儿家心思,也渐渐淡了去。
5
皇帝并非铁石心肠,他悄悄去看过甄嬛,在甄嬛熟睡的时候。
但他到底放不下面子,来的悄悄,去的也匆匆。连宫女太监都没有惊动,甄嬛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6
宫女太监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知道莞嫔失宠了。
莞嫔失宠虽让他们震惊了一会子,但除去些许闲言碎语外,到底没掀起多大风浪。
紫禁城嘛,是得宠还是失宠,全在皇帝一句话而已。
宫里的女人多不胜数,少了一个宠妃,自然会有另一个。
日子一天天过着,甄嬛像是完全失了圣心,始终禁着足,再也没有复宠。
在这红墙黄瓦的紫禁城里,宠爱是最要紧的,失了宠爱的人,若不能复宠,便会被遗忘,最后年老色衰,埋没深宫。
当时,无论嫔妃亦或宫人,似乎都已预见了甄嬛的结局。惋惜有之,暗喜亦有之。几家欢喜几家忧。
宫里的人精们,最是拜高踩低的。得宠时你是皇帝的心尖尖,当然仔细伺候着,阿谀奉承也少不得,说不上哪一日便有了福气。
眼见着失了宠,自然是见风使舵,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了。即便没有,谁又会和银子过不去呢?
更别说碎玉轩本就偏远,往常倒还热闹些。如今失了宠,立时便门可罗雀,如同冷宫一般。
甚至有皇后的授意,连馊了的饭菜也敢往里头送。
这些,皇帝自然是知道的,可他恼怒的紧,便也漠然视之,不去管她。到底不会叫人死了,更不会害了皇嗣,全当长个教训。
甄嬛倒是安静的,领着答应的份例,窝在碎玉轩里,任凭外头风雨,也无力去管。
7
时如逝水,永不回头,一晃又过去了好几个月。
这日天气正好,她月份大了,得了皇帝允准,可以到御花园走走。
她由人搀扶着到了御花园,春日里扎的秋千仍在,却已是一别经年,物是人非了。
她坐在秋千上,皱着眉,阵阵的出神。或许想到了那一日美好。
皇帝恰巧也到了御花园,望着坐在秋千上的背影,皇帝想上前去,却又碍于面子。只站在那处。
甄嬛起身时,看见了他,却只是远远的行了一礼,两人都没有言语。
彼时的皇帝并不知,这是他们最后的一面了。
8
有孕8个月时,甄嬛早产了。
这是气急攻心所致,生产时也十分艰难。
惨烈的叫声回荡着…
因为事发突然,皇帝并没有去…只等着结果。
他嘴上不说,心里也焦急着呢。
正在这时,太监慌张张的进了养心殿,皇帝心里一沉,暗觉不妙…
后续彩蛋是:甄嬛难产一尸两命,皇帝的反应。
9
太监哆嗦嗦跪下磕头“皇上,莞嫔娘娘殁了,刚生的小公主也跟着去了。”
太监进门时的脸色,已叫他有了心理准备,但当真听到如此,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当即怒喝
“放肆!你胡说什么,莞嫔怎么可能死。”
她怎么能死呢,皇帝想不明白,更不可置信。
前几日在御花园,甄嬛还好端端的站着,虽然他们没有说话,但那妮子还向自己行礼呢。
这才过了几日啊,这些太监们居然说她死了。连他们的孩子也没有保住。
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以?
他拒绝相信,却连见人一面都不能
他终于放下了皇帝架子,然而他们却阴阳两隔。
就如纯元一般,这宫里再没有莞嫔了,没有甄嬛了…
此念一起,带起心头的一股酸涩来,杀伐果断的君王竟然落下一滴泪来。
他遣散了众人,只留了苏培盛。
第2日,圣旨下来了,什么也没有多写,只说莞嫔甄氏以妃礼葬。
无人知晓那天养心殿里发生了什么。
10
日子还是一天天过着,逝者如斯。宫里女人多,死了一个还会有另一个,这紫禁城里呀,死人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了。
任他她生前如何风光,如何落魄,人死灯灭,也不过一捧黄土,很快便淹没在宫墙的尘埃里,不会有人记得。
甄嬛一尸两命之事,有人伤悲,有人欢喜。
大清的皇后便是后者了,甄嬛活着时已然威胁了她的地位。
如今死了,她当然是最舒心的。
一个替身而已,她可以再安排,找些容貌与姐姐相像,又好拿捏的女子来。到时候这偌大的后宫,还是她做主。谁也越不过她去。
皇后喜滋滋的想着,全然没把死去的甄嬛放在眼里。
11
又一年中秋,宫里除了沈眉庄,似乎没有人记得甄嬛了。
皇后故伎重施,找来与纯元皇后相像的女子,在宫宴上一舞倾城,原本是十拿九稳的。
只是皇帝掀了面纱后,见了那张熟悉的脸,竟当场发起怒来,将那翡翠珠串,都扔了出去。
珠串砸到那女子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随后落地,绳子恰好断了,那珠子便三三两两的滚落出去。
众嫔妃吓得失了魂,连忙跪地请罪。
皇后不知她哪里的错,口中连呼:臣妾有罪。
但皇帝一怒未消,深深斥责了皇后,说他妄图揣摩圣心,居心不良,更在后宫兴风作浪,弄得和宫不宁。连太后都惊动了,在太后的劝说下,他才没有禁足皇后。
如此,宫里的老油条们,深知了皇帝的禁忌。
甄嬛此名,不再是饭后谈资,反成了讳莫如深的禁忌,再没有人提起。
苏培盛作为皇帝身边的老人,自然是比寻常人更懂一些的。
朕患难产而亡的那一天,他亲眼看见了皇帝的眼泪
也是那时候,他就知道
皇帝放不下甄嬛,是不同于纯元皇后的放不下。
甄嬛走后,她住过的碎玉轩一直空着。
每年的4月17,他都会陪着皇帝去一趟。
皇帝会一个人坐在曾经的地方,桌上摆着两碗茶,恍惚甄嬛还在的时候。
这些年,皇帝纳过许多妃嫔,环肥燕瘦,美人不断。
她们或温婉清丽,或明艳大方,唯独不再像纯元皇后,自然也不像甄氏。他身旁的这些面孔里,再也没有了那张脸。
甄嬛也好,纯元也罢,那张熟悉的脸,终于都成了禁忌。
12
皇帝自己也知道不曾放下过,他不知道甄嬛有什么好,只是自她走后,自己会心痛,跟失去纯元时一般心痛,不,或许还更心痛些。
所以不论选秀也好,纳妃也罢,他再也没有选过相像的脸。
直到皇后在宫宴上举荐了个女子,那张脸真是像极了,像纯元,也像甄嬛。
想起甄嬛,他胸口仿佛压着石块,一股无名火,帝王便动了怒。
他常去碎玉轩坐坐,摆上那妮子爱吃的东西,爱喝的茶,总觉得人还在。
但皇后戳破了他的幻想,宫里没有莞嫔了。
他蓦然恐惧起来,至高无上的帝王啊,也会有畏惧的时候,他不愿意见到那张脸。
13
皇帝自己都不曾想到,他曾为了一张脸,找了许多替代之人,却因一个替身,再也不愿见那张脸。
什么是爱,他不清楚。
纯元也好,甄氏也罢,就连华妃,他都是爱过的。
可惜…欢愉在昔时,良景皆已没。
他所爱之人,如同流沙逝于掌心…终究也都没有了。
天涯海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他是皇帝,却也不是无所不能,除了死后的尊荣, 他已经什么都不能给了。
人死灯灭,当如是。
那就封她做贵妃,让甄嬛做他最钟爱的贵妃吧。
14
莞嫔甄氏,大理寺少卿远道女,初入宫,为贵人。雍正四年夏,薨于产厄。
以妃礼葬,雍正六年,追为贵妃,谥号灵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