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不要。”忱枞那双平日里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因湿润而变得模糊,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与迷茫。
他猛地抬起手,将手中那件已经皱巴巴的羽绒服,狠狠地塞进梁少延的怀里,动作猝不及防,梁少延根本来不及反应:“这个也还给你。”
嘿~还嫌弃上了,前两天非要穿着他的羽绒服离开的,究竟是谁啊?
梁少延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笑,他的目光落在羽绒服上,外套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木香味,抬头的时候忱枞已经转身离开了浴室,他连忙出声喊道:“喂!”
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回应他的只有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无奈之下,梁少延只得将手中的衣物随意地往旁边的衣篓一扔,那动作中带着几分泄气,紧接着追了上去,连声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我不要你管,坏东西。”忱枞头也不回,没有理会身后的梁少延,只是加快了步伐,径直向前走去。
梁少延闻言,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是自己好心收留了他,现在却成了他口中的’坏东西’。
真是好人难当。
“喂,这是我家,我怎么就不能管了?”梁少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却也透露出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
这句话不移至理,落在忱枞的耳际却多了另外一层意思:这是我家,我可以随便处置任何东西。
忱枞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深沉静谧的眼瞳,眸光微波轻浮,目光淡淡地看着梁少延,仿佛要将他看个透彻:“我知道了,我会离开的。”
说罢,忱枞迈开步伐朝客厅走去,最终站定在狗笼前,他伸手打开了笼门,轻声呼唤:“小葱花,我们走吧。”
小葱花仿佛听懂了他的意思,‘汪汪’应了两声,迅速的从笼子里窜了出来,叼着垂落在地上的牵引绳示意忱枞牵住,忱枞接过绳子的同时,手腕被一只宽厚的手心握住了。
“喂!”那只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力量。
梁少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忱枞离开,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一样,他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做了。
或许是出于同情,又或许是在忱枞身上看到了自己大三那年影子。
——同样的无助茫然,同样的固执坚韧,同样的...无依无靠。
“你要带着我的狗去哪里?”梁少延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他望着忱枞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要带着小葱花离开这里。”忱枞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平时的神色都是淡淡的,此刻他的眸光里却散开梁少延从未见过的执着。
忱枞试图挣脱梁少延的手,但那只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牢牢地抓着他。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僵持不下。
忱枞只得站在原地,一旁的小葱花在他脚边踱来踱去,小家伙坐下时,时而用湿乎乎的鼻尖抵着他的手拱来拱去,时而用尾巴轻轻拍打他的小腿,仿佛在无声的安慰他。
忱枞执拗地站在原地不动,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僵硬,唯有落在小葱花身上的指节,鬼鬼祟祟的蹭着小家伙的脑袋,他手上皮肤白皙,只有指尖透着一抹嫣红。
此刻,梁少延才觉得手心里的温度有些微凉,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平和:“他是我的狗,你不能带走它。”
“不...不是,小葱花是...是我捡回来的。”忱枞着急反驳,连带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
梁少延不经意的垂下头时,才意识到忱枞的手为何会这么冷。
忱枞那裸露在外光溜溜的双脚,没有穿鞋甚至连双袜子都没有穿,直接与冰冷的地板相接触,由于地板的温度极低,使得忱枞原本洁白的双脚冻得深红,他脚趾时而紧紧蜷缩弯曲在一起,时而又微微翘起,尝试换了很多种姿势,都无法抵御寒冷的温度。
梁少延没有在意忱枞说了什么,只是缓缓在忱枞面前半蹲下身子,顺势将自己脚上的拖鞋脱了下来,单膝跪于忱枞面前,抬手时轻柔的托起他纤细的脚踝。
“脚都冻成这样了,怎么都不知道穿双鞋子?”他的手掌很宽厚很温暖,语声和动作一样温存。
忱枞被他突然的举动所惊到,呆呆地愣住原地,踌躇不动,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不合脚的拖鞋已经顺着梁少延指间的力道穿在了脚上。
是有多久没有被人如此关心过了,以至于对于梁劭严的温柔,忱枞感到十分陌生,整个人局促无措了几分,故而衍生起一丝’他似乎没有那么坏的’错觉。
“鞋子...被你丢掉了。”忱枞说道,而后略带控诉的补充了一句:“我的衣服物品,还有杂物间的床铺,都被你丢掉了。”
梁少延:“?”
下一瞬,梁少延忽然意识到了小傻子在生什么闷气,但他似乎没有办法跟小傻子解释清楚他不是’梁劭严’这件事,于是只能默认,他暗自叹了口气,决定先安抚好忱枞的情绪。
他耐心的解释道:“我只是觉得那些都已经很旧了,想给你换新的而已。”
忱枞闻言抬起头,目光中带着几分质疑,他微微皱眉,仿佛在思考着梁少延的话是否可信,过了好一会儿,他方才缓缓张开嘴巴,语气迟疑地说道:“可是...”
还未等忱枞把话说完,梁少延便打断了他:“别可是了,明早你一醒来我就带你去买新的。”
然而,尽管梁少延如此保证,忱枞心中依然有所顾虑,整个人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只见他心不在焉地用手摩挲着衣角,脚下则踩着那双明显大出好几码的鞋子,他稍稍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伸出露在鞋子外面的脚跟,轻轻地蹭了蹭身旁小葱花的爪子。
这看似不经意的小动作,恰好被留意着忱枞一举一动的梁少延给捕捉到了:“你看看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只穿了件单薄的毛衣出去,万一冻死在外面,葱花没了主人,不就成流浪狗了?”
听到这句,忱枞不禁心头一紧,深色眸光里闪过一丝惊恐,连忙脱口而出:“不可以,小葱花不能变成流浪小狗。”
小葱花万一真成流浪小狗了,那得多可怜啊,孤孤单单的,只能捡垃圾吃。
不可以!枞枞可以捡垃圾,小葱花不可以!
“那好吧,如果你明天不把东西还给我,我就...我就...”忱枞抿了抿唇,想了半天没找到能威胁梁少延的话,最后只能弱弱的说道:“我就不还你钱了。”
忱枞暗自盘算,如果真是这样,明天他就不还钱离开,小葱花还是留在这里好了,他身上没有钱,每天靠捡垃圾的话似乎不够买狗粮,小葱花会被饿肚子的。
一番折腾之后,梁少延终于将忱枞安顿在了侧卧。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一线线洒在窗台上时,梁少延却被一阵急促而焦急的挠门声吵醒了,那声音在朝晨的宁静中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带着无尽的焦虑与不安。
嚓嚓嚓...
一下,一下,又一下。
小葱花的爪子在门板上不间断地摩擦着,发出尖锐又急促的声响,梁少延试图将脑袋蒙在枕头下面,想要隔绝这扰人的声音,但那份焦急与不安却如同无形的绳索,紧紧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忽视。
最终,梁少延无奈地披了件衣服起身,推开门,却发现那阵挠门声并非来自自己的房间,而是从隔壁忱枞的房间内传来的。
“喂...”梁少延在侧卧门口站定,抬起的手迟疑在半空中,忱枞暂时住在这里,总不能每天都称呼他’喂’,于是清了清嗓子,陌生又不自在的喊了一声:“忱...忱枞。”
然而,里屋并没有人应答。
回应他的仍然是小葱花的挠门声和呜咽声,那声音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恐惧与无助,如同冬夜里哀鸣的寒风,吹刮着梁少延心中的平静,他猝然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阵不安的心绪。
叩叩叩...
他朝着忱枞的房门靠近一步,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敲了敲:“忱枞,你醒了吗?”
房门依旧紧闭,没有丝毫回应。
梁少延的心中顿时紧张起来,他没再迟疑,神情凝重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只见侧躺在床上的忱枞,身形陷在柔软的被褥里,露在外面的一只手紧紧攥着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长睫紧敛下来,额际被细细密密的汗珠打湿,脸颊浮着不正常的红晕,连带呼吸都有些沉闷。
梁少延神情紧绷的疾步上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伸出了手,用手背轻轻地试了一下忱枞额头的温度。
果然,他的体温有些过高了,烧得滚烫。
“忱枞,快起来。”梁少延焦急地拍了拍忱枞嫣红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床上的人似乎还有一丝意识,长睫簌簌掀起,眸色里带着几分深沉的空洞,只是片刻,睫毛又缓缓的落了下去,似是又要陷入那无尽的沉睡之中。
“忱枞?别睡,我们需要去趟医院。”梁少延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急切。
昏睡的忱枞对于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直到听到‘医院’二字,终于恢复了些许神智。
“医…医院?”他晃晃悠悠的撑着小臂打算坐起来,但由于高烧还是太过勉强了,失力之下跌回了床榻,他合了合迷蒙的眼睛,声线虚弱的问道:“是…楚肖又需要输血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