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不开

庆历六年一月，寒冬时节，窗外大雪纷落，白茫茫的一片。

李承泽披着一件深红坎肩走到阳台，本就生得明艳，此时的他更像一朵开得鲜艳的牡丹。他看着结冰的水面出神，冰面下隐约有几条鱼可能因为氧气不足的原因不断撞着冰面，一下又一下，冰面毫无变化，冰下被撞的地方不久就浸出一片红，随后鱼也不见踪影。李承泽皱皱眉，转头坐了下来，眼角却瞥见不远处站着一个黑影，他错愕地抬起头，那张熟悉的脸冲进了自己的视野。“小范大人？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李承泽故作夸张地说。在看到范闲的那刻，李承泽的眼中闪起一瞬的诧异，他不相信范闲会在这个时候来看他。此时的李承泽，早就无力再与范闲争斗。即使他从未想过与范闲为敌 。

“皇上让我来给您送参汤，让您补补。”范闲面无表情，语气也平淡得没有色彩，但他的眼神出卖了他，李承泽从认识范闲以来最喜欢的就是那双眼，清澈明亮，叫人看了就有希望。可今天的范闲，与他眼神闪躲。范闲把汤放在桌上，很自然便坐下了。李承泽看看那汤，又抬眼看看范闲，没有说话，也坐下了。他们沉默着，像这刺骨的冬天一样死寂。

“范闲，你有没有想过，过另一种生活？”李承泽的声音突然失去了刚才的调皮，变得更加落寞，他盯着冰面下还未散去的血红怔怔的说道。

“什么？”范闲愣住了，他没想到李承泽会问出这句话。但他当然想过，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自己本就是一个重症肌无力患者，整天在病床上等死，看着身边来得比自己早的老人一个个逝去，自己也不禁感伤，如果自己没生病，会不会是一个身体健康的无业游民呢。

“其实我根本没想过争什么皇位，”李承泽没有理会范闲发出的疑问，“我从小生在皇宫里，不被允许离开京都。从13岁那年起我就被推到所有人面前。从那天起，我就不再是我自己。”对于他来说，自己早就是一个死人了。李承泽故作轻松地说出这些，范闲知道他说出这些话意味着什么，他沉默着。

“如果可以，我想去京都之外看看，去那种没有党争没有人心算计的地方，你还做你的诗仙，我整日坐在家里看你的红楼。”说到这里，李承泽望着远方勾起嘴角，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样。“范闲，你说，我还有那天吗？”范闲被问得突然，抬起头，对上李承泽真诚期待的目光，看见他眼里泛起的涟漪。“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假如我要弑君呢？”片刻默然，“我替你杀。”李承泽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李承泽从小心思深，从不吐露心声，也从不与人一见如故。他抬起桌上的参汤，范闲下意识的抓住李承泽的手臂想拦住他，李承泽被迫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范闲，浅浅勾起嘴角。二人四目相对。但范闲喉咙像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牙关被咬的咯咯响。眼中的痛苦和愤怒似洪水猛兽般夺眶而出，泪水大颗大颗的砸在桌上。听着就像那条鱼砸击冰面一样。无奈又无力。他痛，痛得快要死掉。李承泽轻轻推下范闲的手，做出与范闲敬酒的动作，“安之，下次再见面，我们做朋友吧。”因为我与你，一见如故。一饮而尽，放下碗与桌子敲击的那一声，将范闲的心砸的生疼。

毒效极快，李承泽顺势倒下，范闲将他接住，揽在自己怀中。李承泽口中涌出鲜血，滴在深色坎肩上不显眼。天地雪白一片，像白晃晃的背景板。范闲此刻眼里只剩下李承泽。

范闲从小跟着费介识毒用毒，怎么可能看不出那用来滋补的“参汤”，其实是杀死李承泽的毒药。

李承泽的死讯在宫里很快传开，皇上命范闲将尸体带来交差。

范闲一字一句地低吼着“生前利用他，死后还想榨干他的价值，我不愿意。”直至亲眼看见李承泽的尸体被运出城外，庆帝也只是轻飘一句:确定死了就好。

范闲将他带回儋州，那是一个港口，范闲在这里长大，算是李承泽的第二故乡。他自己做了一个骨灰盒，将李承泽埋在了一棵梧桐树下。

来年开春，来往人们都在惊讶:那梧桐树百年不开花，怎么会在树下长出一朵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