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玖掩鼻而退,将一炉苦药轻轻置于案上,眉宇间尽是难以掩饰的厌弃。赵远舟见状,观其因苦药而扭曲的面容,心知其内里对这苦味的抗拒与挣扎,宛若受了莫大委屈,欲哭无泪,不禁哑然失笑,嘴角微扬,终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白玖怒目圆瞪赵远舟,眼中却难掩几分委屈,咬牙切齿地质问:“你竟还笑得出来?此药之苦,实非言语所能形容……”言犹未尽,一股浓烈的苦腥味扑面而来,他连忙以帕掩口,仍不免干呕连连,小小身躯微微颤抖。
赵远舟缓步近前,小心翼翼地揭开药炉之盖。本欲戏言“苦乎?何以至此?”然话至唇边,又生生咽下,硬是将那调侃之言憋回腹中。甫一开盖,那股苦腥味便如利箭穿喉,直逼心底,比之最苦黄连犹有过之而无不及。文潇亦紧捂口鼻,双目微眯,显然此苦远超她平生所尝之药,令她眉头紧蹙,身形微颤。
卓翼宸眉宇轻锁,眼神中似含忧虑与责备交织。我察觉这份微妙情绪,不由尴尬一笑,试图以此缓和凝重气氛。随后,我略感不自在地执起药炉,谨慎地将熬好的药汁倒入碗中。随着药液倾泻,苦涩之气迅速弥漫,充斥满室。
面对此等令人皱眉之味,我毫不犹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饮毕,以丝帕轻拭嘴角残渍,神色平静如常,仿佛方才饮下的仅是一杯寻常茶水,而非那难以下咽的苦药。尽管腹内翻江倒海,我依旧面不改色,未有丝毫对药物苦涩之不满或抱怨流露。
此番情景,稍解空气中紧张之感,然我知卓翼宸眼中复杂情绪未消。或许此刻,众人皆以各自方式默默承受着什么。
我与卓翼宸,各怀心事,皆不愿令对方忧心。而我性更内敛,即便牙碎血咳,亦愿独自吞咽,默默承受一切苦难,不愿轻易示人以弱。
赵远舟凝视于我,目光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凝于心头。显然,一个专为我量身定制的康复计划正逐渐在他脑海中成形……
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不安,仿佛无形之手轻轻揪住心脏。然而表面仍强作镇定,缓缓点燃冷檀。刹那间,清幽烟气袅袅升起,渐渐弥漫开来,将整个卧房萦绕其中。冷檀特有香气在空气中缓缓散开,原本浓郁的苦味也随之淡去许多……
白玖离室后,文潇亦随之起身,言有公事需处理。二人既去,卓翼宸卧室内唯余我、赵远舟及卓翼宸三人。一时之间,室内被宁静而略带“紧张”的气息笼罩。
赵远舟望着我恢复红润光泽的面庞,打趣道:“昨日之初姑娘被小卓大人抱回时,真如雏鸟依恋父怀,双手紧攥小卓大人辫上铃铛,身体惬意依偎于他怀中,一脸安稳踏实。不知情者,恐生误会。”
我目光平静望向赵远舟,淡淡“哦”了一声,随即说道:“既然你已知悉,便勿再随意取笑。自我记事以来便是爹爹一手抚养长大,况且我尚未过十五岁生日,尚属年少。外人闲言碎语由他们去吧。”
卓翼宸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力道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感到疼痛,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他看着我,脸上绽放出慈祥而温和的笑容,那笑容里满是父爱的光辉,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
我轻轻发出一声满足的“唔”,身体却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迷迷糊糊间竟朝着卓翼宸的榻边挪去。那一步一晃的身形仿佛不属于自己一般,待得意识再次清明时,我已经在他的榻上沉沉睡去,周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气息,让这昏昏沉沉的睡眠更添几分奇异之感。
我沉沉熟睡,宛如沉浸在无边的梦之深渊,对外界的一切全然不知。而此时,房间内却悄然展开了一场悄无声息的谈话,那些话语如同轻柔的细语,在夜色中交织、碰撞,可这一切都未能穿透梦境的帷幕传入我的耳中。
窗外远山如黛,房内焚香袅袅。卓翼宸向赵远舟询问:“照你这么说来,离仑是冲着你来的?你与离仑很熟吗?”
赵远舟回答:“自小便相识。”
文潇好奇地追问:“他究竟是什么妖怪……为何能附身于他人之上?”
赵远舟解释道:“离仑乃槐树之妖,本体为一棵喜阴的上古槐树。其精魄可寄存于任意一片槐叶之中。飞叶沾身,精魂即附体,从而寄生于其他生灵,操控其行为。”
文潇又问:“他在找你?”
赵远舟点头:“正是。”
文潇继续追问:“你在躲避他?”
赵远舟眼神闪烁了一下,继而说道:“他当年作恶多端,我为惩恶扬善教训了他一番。他却心胸狭隘,一直记恨在心,欲找我报仇。因此,我才选择与缉妖司合作,请你们帮我对付他。没想到你们缉妖司实力如此不济,哎。”
文潇和卓翼宸同时翻了个白眼。
文潇问道:“你知道这里有法阵吗?”
赵远舟反问:“什么法阵?”
文潇轻抿着唇,眼神中带着几分狡黠与俏皮,慢悠悠地开口道:“要是谁睁眼说瞎话呀,那可就会露出狐狸尾巴呢。”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人忍不住在心中暗自思量起来。
赵远舟听闻此言,下意识地回头仔细搜寻着身后每一个角落,可最终映入眼帘的只有空荡荡的空间。一无所获的结果让他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无语的神情,那眼神中仿佛带着几分疑惑与不解。
卓翼宸只觉一阵疲惫从心底蔓延开来,沉重得如同无法挣脱的枷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声音低沉而沙哑:“我累了。”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急匆匆进门禀告:“卓统领天都出事了……崇武营的吴言大将军被杀了……”
文潇柔声地安抚道:“小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交给我们来处理吧。你的身体要紧,别让自己太过于操心,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赵远舟和文潇对视一眼随后离开了房间此时卓翼宸摊开掌心露出一片黑色的鱼鳞他紧紧皱眉眼神冷峻地盯着这片从赵远舟腰间取下的鱼鳞。
赵远舟离去后,卓翼宸久久未曾出声,殿内寂静得仿佛只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那细微的呼吸声更显孤独。卓翼宸凝望着卓之初安睡的脸庞,眼神中带着复杂的情绪,往昔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赵远舟的话语似还在耳边回荡,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不久之前的对话之中。
“小卓大人,”良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沉重,“关于之初姑娘,我有一法,或可助她体内封印稳步突破。小卓大人身为之初姑娘的父亲,这些年来,她的身子想必一直是你心中最深的牵挂与担忧。”
卓翼宸轻轻叹息,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卓之初那张安详熟睡的脸庞,语气温和而带着几分忧虑:“不错,关于小初的封印,你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赵远舟沉声道:“不错,只是此法难免会让之初姑娘承受些许皮肉之苦,但疗效确切显著。不知小卓大人意下如何?”
所谓皮肉之苦,并非只是简单的磨砺。那是每日晨光初露时分,便需准时踏上那冰冷的演武场,无论寒暑,皆要修习剑法与武器的运用之道。每一招每一式,都要反复琢磨,力求完美。紧接着,是更为严苛的内息协调训练,每一次呼吸都需与动作相契合,仿佛将身心融为一体。
而后的考验,则是对耐心与意志的双重磨练。蒙上双眼,在缉妖司那片熟悉的演武场上,木桩林立如森林。起初,每一步都充满未知与恐惧,无数次撞得头破血流;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凭借着记忆与感知,能在这些无情的木桩间自如穿梭,最终达到即便目不能视,也能行云流水、游刃有余的境界。这不仅是技艺上的突破,更是对内心信念的一次次洗礼。
卓翼宸在内心反复权衡,最终还是沉重地点了点头,应允了赵远舟的提议。他深知,在这紧要关头,唯有此法才能对卓之初的身体有所助益。回想起往昔,卓之初幼时研习与武学有关的事情,全凭古籍中只言片语的记载与裴思婧悉心教导,更多的则是凭借着懵懂间似有若无的记忆。而卓翼宸,却鲜少亲自传授这些技艺,因为他最不愿看到的,便是女儿重蹈他的覆辙……
然而,冥冥之中仿佛自有天意的安排。卓之初这人素来有着如同倔牛般的性子,一旦心意已决,倘若自己内心不曾泛起一丝后悔之意,外界的力量再如何试图说服,也难以撼动她分毫。
卓之初的身体骨,的确需要练一练了。卓翼宸这样想着,若是光靠药物,整日吃药,与药为伴,也不是个长久的事情。这法子不错,的确不错。
正好,有这些事情牵绊着,卓之初也不必终日无所事事。前段时间,她常常偷偷溜到地牢,与讹兽相伴。那时,她像是寻得了最惬意的去处,边吃着糕点,边品茶闲聊,那情形竟仿若置身于热闹的戏楼之中,好不自在。如今,这般慵懒的消遣时光也要暂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