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卓翼宸与卓之初竟不约而同地踏入了同一梦境——一场关于生离死别、再续前缘的幻境。然而,当晨曦初露,梦醒时分,两人皆感时光错乱,仿佛经历了另一个时空的轮回,恍若隔世。
【梦境之中】
赵远舟化作甘霖后的一个月,某日,天空再次洒下细密的雨丝。卓翼宸站在食肆的窗前,微风吹拂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两缕灰白色的发丝轻轻垂落在胸前,令他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沧桑感,仿佛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赵远舟般的痕迹。
仿佛两幅画卷交替展现,让人难以分辨哪一帧才是真实的卓翼宸。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他已经渐渐染上了赵远舟的影子。
卓翼宸身旁,文潇正悠然品茗。她腕间佩戴的玉佩,正是与赵远舟之间的定情信物。这枚玉佩通体碧绿如华,其上的纹路雕刻得栩栩如生,显然耗费了不少心血和时间。玉佩上刻画的是一只猴子手捧鲜花的形象——那猴子虽显憨态可掬、傻里傻气的,却满含深情地紧紧护着手中的花束,仿佛在诉说着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玉佩背面刻着一句话:“但心坚,天长地久,何在意,雨暮云朝。”
他俩的心曾如金钿般坚固,然而赵远舟已离世,文潇心中却再难容纳他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誓言如今已成空谈,无法兑现。
文潇轻轻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卓翼宸身上:“看来大妖没有白死,你看,这么多人都还记得他……”
卓翼宸笑了笑,眼神中带着破碎的悲痛:“嗯,他这个人……要忘掉,很难吧……”
文潇只是苦涩一笑,问道:“还没找到他的元神吗?”
卓翼宸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在最后关头,我用了‘流云引渡’的剑招,想剥离出一小片元神,留他一线生机,就像赵远舟对待离仑那样。可惜,一个月了,始终不知道他那一抹神识去了哪里……”
文潇不语,眉眼敛下,心中满是凄凉。
文潇沉浸在悲伤时,身边有个身影坐下。
裴思婧一身劲装,坐到了两人旁边。卓翼宸问道:“现在崇武营解散了,缉妖司全权负责所有妖案,裴大人怎么还会有空来喝茶听书啊?”
裴思婧答道:“习惯就好。缉妖司招募了不少新兵,来了几个有志向的孩子,年纪和思恒、小玖、英磊差不多大,我每日训练他们,就总觉得,好像他们还在身边……”
裴思恒、英磊、白玖...他们都曾鲜活的存在过,但为了守护自己爱的东西,最终在年少时死于非命。
听到裴思婧提起小玖,卓翼宸不由露出悲伤的表情。卓翼宸说:“裴思恒很勇敢,小玖英磊也很勇敢,有你教导,这些新兵,也一定会像他们一样。”
裴思婧点点头,突然问:“你真的要走?”
卓翼宸点头:“我一定要找到赵远舟最后的神识,否则,我此生负罪,难以安宁……”
这似乎成了一个永恒诅咒。当年冰夷杀死了挚友应龙,背负着杀友的罪名,归隐山林,化为凡人。他最后留取了应龙的最后一片神识,存放在了冰夷族禁地。
而今,身为冰夷后人的卓翼宸亲手将挚友赵远舟斩于剑下,在最后关头用了当年冰夷留取应龙神识的方法,将赵远舟的一小部分神识剥离。卓翼宸也背负着杀友的罪名,他将用接下来的光阴去寻找赵远舟的那一抹神识,洗去罪名。
文潇问:“你准备去哪里?”
卓翼宸回答:“人间川漠山海,大荒二十八山,我都会一一寻遍。”言罢,他看向裴思婧,“缉妖司就交给你了。”
裴思婧说:“放心,我和文潇会把缉妖司打理得井井有条,毕竟是曾经的卓府,我们等你回来。”
文潇突然低下眼睛:“我也要走了。”
裴思婧意外,眼神不舍。裴思婧问:“你要回大荒?”
文潇下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玉佩:“嗯,回大荒,守护他的故土。他说冉遗告诉他,畜生一直都在寻找吃饱睡好的屋檐,只有人,才会想着落叶归根。他留下的遗憾,我替他去做。”
卓翼宸站在空空荡荡的缉妖司,看背影、看头发、看宽袍大袖,似乎和赵远舟一模一样。
裴思婧走过来,看到背影,有些恍惚,直到转过身,看见是卓翼宸。
卓翼宸说:“我要走了,最后再看这里一眼。”
裴思婧道:“白玖生前,留下了一个盒子给你。”
卓翼宸有些意外,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白玖挂在耳边的铃铛和一本晦涩难懂的医书。卓翼宸拿起铃铛,摇晃了一下,却发现铃铛已经不响了。
裴思婧说:“不知道为何,白玖摘掉了铃铛里的铃心,现在已经不响了。而且我也不懂他为什么要留一本晦涩难念的医书给你。”
卓翼宸陷入回忆,那日在藏书阁,白玖在翻一本医书。卓翼宸送吃的过来,低头瞄了一眼,上面的药材名称晦涩难懂。
卓翼宸说:“这上面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念不出来。小玖真厉害。”
白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很多字也不认识,所以我都不念出来,怕念错了,别人笑话。”
卓翼宸低声和他一起笑,温柔地说:“嗯嗯,不念,不念。”
到此,回忆戛然而止......
卓翼宸抱着盒子,泣不成声:“这是小玖想对我说的话……”
他仿佛看见了在藏书阁,白玖把已经拆掉了铃心的铃铛在耳朵边晃了晃,喃喃自语:“嗯,不响了。”然后把铃铛放在盒子里那本医书上。
合上盒子,抬起眼睛,微笑着说:“小卓哥,记得哦——”
卓翼宸:“他想对我说,勿想(响),勿念。”卓翼宸抬起头,四面八方,都是白玖在缉妖司里背着箱笼,朝他跑过来的样子。“小卓哥~”“小卓哥!”“小卓哥。”
而后,白玖又各自奔向四方,消失不见,不见......
卓翼宸骑着马,缓缓走过那片荒草漫野的田野。秋风萧瑟,吹乱了他鬓角的白发,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沉重。
夕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红霞,他在这落日余晖中停下了脚步,举起手中的长剑,却发现剑身上竟没有一丝光亮反射出来——正如此刻他内心的世界一般,黯淡无光。
“每一天都有一万个生命坠落海底,灵魂沉溺于永恒的长眠之中。”卓翼宸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伤与无奈,“那时我还不懂,但在他离开之后,我才终于体会到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悲凉。这不仅仅是对失去亲人朋友的痛苦,更是对于整个宇宙间不可避免之悲剧性命运的一种深刻感悟。它就像是一支破碎的曲子,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既辽阔又久远,充满了无尽的荒凉感。”
回忆起往昔岁月,卓翼宸不禁陷入了沉思。“曾经的我和他一样,经常坐在缉妖司后院的那个小水池边发呆。那里虽然美丽宁静,但对于我来说却太过狭小了。我的眼前只有那么一点点波光粼粼的空间,勉强能够容纳下一盏微弱的灯光、一轮皎洁的明月以及我自己那狭隘且充满仇恨的心灵。我总是忘记他已经活了三万多年,而我不过才经历了短短三十年的人生旅程。在他眼中看来,或许我只是一个不断挥舞着愤怒拳头的孩子吧……”
随着思绪飘远,卓翼宸感到自己仿佛也被卷入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当中。在那里,或生或死,或爱或恨,希望与绝望交织成了一幅复杂而又真实的画卷。而他自己,则是这幅画卷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卓翼宸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十六岁的他坐在缉妖司后院的水池边上,目光穿过清澈见底的水,凝视着水中的缩微景观。
那时的他,对世界充满了好奇与向往,却不知命运早已为他铺设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
回过神来,卓翼宸看着手中没有发光的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他知道,这把剑曾是父兄留给他的遗物,也是他唯一能够继承的力量。然而现在,它却失去了往日的光芒,仿佛预示着某种不祥之兆。
深吸一口气,卓翼宸调转方向,继续踏上了寻找赵远舟神识的旅程。荒草如海,淹没了他的背影,但他的脚步却从未停歇。
每一步都踏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声音,如同他内心的决心一般不可动摇。“赵远舟,我一定会找到我亲手剥落下的那枚神识。”卓翼宸的声音在空旷的原野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人间川漠烟海,大荒二十八山,我都会一一寻遍,直到找到你。”
卓翼宸猛然抬起头来,六年的光阴在他脸上刻下了岁月的痕迹,长出了胡茬,更添几分沧桑之感。雪花纷飞,轻盈地落在他的发梢、眉宇之间以及宽厚的肩膀上。卓翼宸凝视着远方,低沉而坚定地说道:“赵远舟,下雪了。”
白帝塔内,石桌上,眼前那张泛黄的契约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仿佛承载着无数未解之谜。
突然,契约上的血指纹闪烁起一阵诡异的红光,如同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短暂而耀眼。紧接着,契约无风自动,轻盈地飞出了塔外,消失在落日余晖之中。
塔外,余霞成绮,落日熔金,将整个荒草原野染上了一层梦幻般的色彩。就在这份宁静即将被夜幕吞噬之际,一张契约从天而降,跌跌撞撞地飞向卓翼宸的方向。
他回过神来,伸手接住了这张飘落的薄纸。契约上的那个血指纹再次亮了一下,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触碰。
与此同时,卓翼宸手中的云光剑也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剑身微微颤动,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卓翼宸的眼中,泪光涌动。他凝视着手中的契约,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是悲伤?是怀念?还是对未来的期待?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卓翼宸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心中的波澜逐渐平息。他知道,他终于找到赵远舟的神识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