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
夜幕沉沉,月升中天,二楼厢房烛火通明,青纱摇曳,阙柔侧卧在榻上,静等人来。
窗外有声音响起,骨节修长的手搭在窗沿,慕声一个漂亮后翻,落在了地上,还熟练的关上了窗。
阙柔一手抻着头,饶有兴味的看着他,
“怎么不走门?”
“深更半夜,敲姑娘家的房门,被人听见了不好。”
假正经。阙柔眼底的笑意转瞬即逝,“有上药吗?”
“没……”慕声神色一滞,“妖不会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把衣服脱了。”
“啊?”眼见着她又要恼,慕声忍着羞意慌乱地松开腰带,解开外袍,褪下里衣,
他先前鲜血淋漓的腹部,此时已洁白光滑。
慕声很白,莹白如玉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陈年的鞭痕,扎眼极了。
阙柔颤着手抚着他背上的伤痕,耳边慕声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不是说妖伤不了你嘛?”
“这是人的杰作……”慕声回过神来,眼眸中瞬间蒙上了一层阴翳,笑容讽刺:“慕家的家法。”
“这算哪门子家法,寻常人家断不会用这样的方式管教孩子。”
“疼嘛?”艳鬼本无心,可她心里却充满了酸涩。
“不疼。”慕声轻笑,眼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是我没能保护好阿姐,才会挨打。”
阙柔微蹙秀媚,慕声那时才多大,本身就是还需要保护的孩子。
“若我没记错,慕瑶姐姐是至阳体质?”
慕瑶至阳,慕声至阴,一阳一阴,只要他俩站在一处,妖怪十之八九都会扑向慕声。
坦言之,慕家收养慕声,就是为了给慕瑶找一个人肉盾牌。
阙柔心下讥讽,看来慕家不可一世,自诩正义,也不过如此。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受伤了,要说疼知道嘛?”
他眨眨眼满脸乖顺,露出委屈的神色:“阿柔,我疼……”
“我也疼,昨日被你气得心肝脾肺肾都疼,一言不发把我一个人扔在竹林。”
“我没有……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我用了隐身符,你看不到我。”
阙柔自然清楚他在,一个人能隐匿形迹,但独特的气息却难以抹去。
这也是阙柔还愿意理他的缘故。
“为何要藏?怕我因为你是妖而厌恶你?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人与妖有何不同?除去一身不一样的皮囊,妖同样有悲有喜。”
“正邪之分,不过弹指一瞬。世间万物,人妖鬼怪都可以活出自我,无需因身份而妄自菲薄。”
慕声低着头不说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阙柔眉梢眼角皆是寒意,他太会掩藏自己了,表面自傲,心里自卑又敏感。好好一个孩子,被慕家养得这么拧巴。
炽热的氛围霎时冷了下来,阙柔松开他的手转身,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无。
手里落了空,慕声默默咬着嘴唇,终是打开了心门,恐惧、自卑、心酸尽在其中,“不仅如此,我是怕……人妖殊途。”
“阿柔……”他慢慢俯下身子,贴在她身上,声音轻飘飘的,“你还要我吗?”
他敞开心扉,阙柔便知是刚才的话让他有所触动,轻笑着转回身持续加码,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柔,
“人妖相恋、人鬼相爱比比皆是,你我不过是渺小的其中之一。”
阙柔嘴角噙着笑,“我既与你有了肌肤之亲,自然是要对你负责的。”
“阿声,你可曾想过,当人、妖相搏成为正邪对立的外化,世俗利益的火上浇油便成了捉妖最为正当的理由。”
阙柔这话,在当今世俗不亚于大逆不道,慕声瞳孔微缩,“阿柔,我是捉妖师,这些话不要再说了……”
“好啊。”阙柔无所谓笑笑,“我不说便是。”
反正,他的内心信念已然动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