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不见花

一只蝴蝶会跋山涉水地寻觅春天“

今天的阳光很好，几乎要将人融化的那般好。时节才是刚刚入春，以至于呼吸间还带着凛冽的寒意，我微微屏住吸气的动作，尽可能将刺入肺腑的痛减轻些，目光轻轻落在那压在你身上的称得上厚重的白上，呼吸间痛感好像又加重几分。

数不清一起过的第几个冬日了，你好像一下变得比雪还飘渺，轻轻一拢，就散了。今年也还是下雪，它好像永远忘不掉和我们的约定。你以前和我说，你最喜欢冬天了，因为这是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地永远抱在一起的季节，彼此温暖交换温度。我没告诉你，其实我也喜欢冬天，或者说，我喜欢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季节。那天，你坐在轮椅上望着漫天飞雪发呆，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我悄悄地，悄悄地，看了你一眼。我没告诉你，那一秒有几片雪花栖息在你的睫毛上，是雪白的，我同样没告诉你，那一刻我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睛会说话，真的，它曾经向我倾诉过无边爱意，现在它又告诉我你有多痛苦。后来看着看着，你应该是累了，我看到你轻轻把眸子阖了起来，我看到漫天飞雪落在你一人身上，我看到你的苍白的面容和流淌不息的孤独。我突然好难过好难过，有什么积压胸腔已久的将要爆炸的，争先恐后地涌出我的心脏，一阵旷古的风穿过我破落的胸膛，把最后一点余温浇灭。你坐在那里，我轻手轻脚地上前，我们的身上都长满了细微的雪绒花。你的头发有些花白了，脸却还是鲜妍如初，我好像看到了我们走到暮年的样子，你一定没怎么变。我拨开你额前的碎发，你醒了，于是微微仰头看我，我望进了你的眼睛，比初雪还干净透澈地藏着一个我。大概是世界末日了，我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我喜欢你，是比所有人加起来都要多的喜欢，是非你不可的喜欢，是此时此刻此地我想吻你的喜欢。我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你的额头比雪还凉一点，没关系，我愿意用我的温度温暖你。你好像有点错愕，但脸颊微微飞了一点红色，我的脸好像也染上了可疑地颜色，大约是太冷了。我们口中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交汇，融化了一点雪色后又消融在天地间，最后却是不约而同的沉默。好安静啊，静到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却又好嘈杂，好像人声鼎沸，但我只在乎你的心跳。

我看见你在病床上一点点消沉，慢慢枯萎凋零，第一次从所未有地期望春天的到来。是不是春天来了，你就会好一点了。在冬天的尾巴，你做了最后一场手术，我度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一天，记得那天恰好是一月二十号，立春的前一天，我想等你醒来，春天就降临在我们手心里了。我们的距离只有一道墙，我花尽了所有的力气不去想你，不去想你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不去想你苍白的脸，不去想你无血色的唇，你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天生就该活在阳光下。直到你被推出来，我第一次不敢去看你，我害怕，怕我们都差一点运气。我不好意思告诉你，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突然很庆幸，替我们的劫后余生庆幸，替我们的久别重逢庆幸，于是会忍不住热泪盈眶，会想一辈子抓住你的手。

阳光一天比一天好了，大概是春天真的来了。你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虽然说的话还是不多，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坐着，看着彼此，没有人说话，阳光洋洋洒洒铺满地面，剩一点也落在了你身上，然后就这样度过一个下午。我一向是喜欢热闹些的人，这样的日子因为有了你却也鲜活了很多。我算着时间，觉得等到桃花盛开的日子，你应该也能看到这样动人的光景。

我们一直惦记着医院后面的那片花林，但从前的日子苦涩到望不到边，谁也没再提这件事。所以当我们站在花树之下时，我竟然生出了不真实之感，好像是我一场虚妄的美梦，如果真的是，那就别再醒来吧，可十指相扣间的微凉的触感又明确地告诉我身边的一切，包括你，无比真实地在我眼前。阳光白的刺眼，我的眼眶变得有点酸涩，有水汽在其中弥漫，我不想眨眼，一点也不想，我不想再错过你的一点一滴，也不想错过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动人的光景。落英缤纷，我只看见其中最美的颜色，原来全世界都可以是我爱你的背景，我听到你的声音有点暗哑，我想说些什么的，什么好久不见，什么久别重逢，但风灌进了我的喉咙，我张了张嘴，只能听到一句：“……别来无恙”那一秒，我确定了，你真的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了，在一个繁花盛开的春天，我重新遇到了那个胜过万千风景的人。我知道的，你只是站在那里，就远比一万句情话来得动人。

我栖春山，犹见繁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