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二

昏暗的洞穴里没有任何照明的东西，凡人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但这并不影响妖，尤其是乘黄这样的大妖。

他盘腿坐在地上，身后就是玉石雕琢而成的床，可他的所有心思都只沉醉在了手里的东西上，顺着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一点一点为木偶上色，他聚精会神，并没有注意到悄然出现的身影，也有可能他早就发现了，但他并没有理会，仿佛那道身影根本不值一提。

月光倾泻在烛阴身后，他看不惯乘黄这副颓废的模样，从紧闭的木匣子里取出好几颗夜明珠，终于照亮了昏暗的洞穴，也终于让文潇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若非有夜明珠照明，她都没有发现，这里的布置其实很温馨，不论是挂在墙上永生不败的花环，还是摆放在架子上各种新奇的玩具，都充满了生机的意味。

她一样一样看过去，拨浪鼓、风车、花灯……这些原本都是属于人间的小玩意儿，而摆放在桌子上的各式各样的发带与珠花则无声地宣告着，这个洞穴的主人，其实是早已离开了大荒的孟极。

乘黄没有抬头，没有出声，只是继续为他手里的木偶上色，在他的面前，还堆放着许许多多的木偶，只可惜，会被他扔在地上的，全都是失败品。

又一个上色失败了的木偶被丢出，正好落在了烛阴脚下，他弯腰捡了起来，靠着那块系在腰间的玉佩，轻而易举地认出了这个木偶的原型，他叹了口气：“乘黄，你说你，这又是何必呢？”

指尖摩挲着那块被雕刻出小小的方形的凸起，烛阴也开始思念起了曾经的故友，望着一言不发的乘黄，他扭头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花环，被施了咒术的花卉永远都不会枯萎，可是即便乘黄留得住这些花环，也再也找不回花环的主人了。

“孟极已经有三万年没有回过大荒了。”烛阴往前踏了一步，昏暗的洞穴瞬间被惊动，一道道弥漫着金光的阵法在空中一点点勾勒出自己本身该有的模样，若非烛阴走了这一步，文潇一行也许还不会发现，原来乘黄竟然是被囚禁于此。

不知道怀着什么隐秘的心思，烛阴试图劝说乘黄：“白泽神女死后，你自囚于此，乘黄，三万年不见故交，你真的不想再见她一面吗？”

手中的画笔一顿，乘黄终于有了动静，他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此刻声音无比嘶哑：“我乃有罪之妖，终生不出大荒。”

“初代白泽神女死去，白泽令重新择主，这不是意味着，你可以离开大荒了吗？”烛阴很不能理解，若非继任的白泽神女看守着昆仑之门，不肯让大荒的妖离开大荒，他早就自己去往人间了，哪里还会来怂恿乘黄。

乘黄曾经是白泽令的半个掌控者，又是大荒最强的大妖，若是他非要前往人间，白泽神女不一定会阻拦，也绝不可能拦得住。

而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有乘黄，才能将孟极从人间带回来。

乘黄又沉默了，浓长卷翘的眼睫在眼睑下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让他此刻的神情带上了几分世事变幻难测的苍凉，半晌，他道：“我不会再去见她。”

三万年的光阴，若说不思念孟极，那是假话，可乘黄是不会再去见孟极的，在无尽的痛苦与悔恨中，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当初的所作所为大错特错，可正是因此，他才更加无颜面对孟极。

他憎恨的其实不是孟极，而是自己，是那个眼见星圻死于瘟疫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青色的染料勾勒着衣裙，乘黄用妖力烘干了木偶固色，望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孟极’，他挥了挥袖子，将地上的失败品尽数销毁：“烛阴，你我相识多年，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烛阴：“什么？”

“往后的日子，替我看顾好石山。”夜明珠在光晕十分柔和，却比不上此刻乘黄看着手中木偶的眼神，他起身将这个木偶连同自己之前所做的那些一并收藏在一个木匣子里，注视着这些小小的木偶，“若有朝一日孟极回来，你替我告诉她，就说，‘哥哥错了’。”

哥哥错了。大错特错。

一滴泪无声地落在了木匣子里，打湿了他刚刚做好的木偶，正好落在它的眉心，而那点青色的染料也随着木匣子一点点合上，而消失在众人眼前。

乘黄的手艺很好，那木偶几乎和卓翼宸见过的云光如出一辙，静静地注视着乘黄的身影在眼前消散，他才道：“这是乘黄的记忆。”

原来在孟极离去的三万年里，他也如同孟极思念他一般，思念着孟极。

明明彼此互相牵挂，却偏偏所隔山海，他们都知道，在那个无比惨烈的故事里，最后的结局是，死生不见。

乘黄与孟极二妖，至死都不曾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