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光隐匿身形,站在角落里远远看着卓翼宸惊怒之下拔出云光剑冲向朱厌。他那副下一秒就要毁天灭地的样子,令云光再熟悉不过。
世间所有生灵都会深陷爱恨嗔痴。十万年前,她也有个心爱之人,但他也是个异类,因为他是一只明明可以成神,却一心想要做人的妖。
朱厌的戾气可使山海倾覆,此刻的卓翼宸并不是他的对手,哪怕他手中握着的仍然是号称可以诛神斩魔的云光剑。但他并没有放弃,即便一次次被朱厌击倒,也还是要一次次重新爬起来战斗。
有那么一刻,云光甚至觉得在卓翼宸身上看见了故人的身影,她喃喃道:“翼、宸。卓翼宸。”半晌,她痴痴地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是拥有通天彻地之能的大妖,但是此时此刻,却只是一个怨恨情郎的痴情女子。
冰夷,你才是背叛的人,背叛者,就应该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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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云光剑的剑身发出耀眼的光亮,猛然震动起来,卓翼宸握着云光剑直入朱厌的心脏,从后背对穿而出。
大妖的血染红了长剑,但梦境并未结束。
这一刻,卓翼宸听到了海上传来巨龙啸叫,那声音有些熟悉,像是扩大后云光剑狰然声响,他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杀了朱厌,却还是被困在梦境中。卓翼宸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噩梦不是朱厌,而是他自己,是那个一直在逃避,一直懦弱的自己……
拔出光剑朝着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下,梦境世界崩塌,他从梦中的缉妖司跌落至一方小小的庭院,云光坐在秋千上,正无言地望着他。
卓翼宸又惊又喜:“我打碎梦境了?”
院中的桃树郁郁葱葱,秋千在园中悠悠地晃着,云光颔首:“是,恭喜你。”
见她兴致不高,卓翼宸走到她身后为她推秋千:“云光,你不高兴吗?”
云光怅然若失:“卓翼宸,我有一个朋友从大荒来到了人间,我很想去见他,但我不敢去见他。”
卓翼宸:“为什么?”
“因为,我曾经犯下过一桩,对我来说,无法被饶恕的罪行。”云光的眼前再度闪过那张清丽的笑脸,她攥紧了秋千的绳子,“如果我去见他,就只能亲眼看着他再一次死去。”对她来说,那实在是太过于悲惨了。
卓翼宸:“你杀过人?”
云光:“没有。”
卓翼宸:“那你杀过妖?”
云光:“也没有。”
于是卓翼宸不解:“既没杀过人,也没杀过妖,怎么就无法饶恕了?”
云光摇了摇头:“这世上不是只有动手灭杀,才算罪行的,对我来说,任由挚友死在眼前却无能为力,本身就是一种罪。”
“就好比,当初朱厌被戾气控制血洗缉妖司上下,杀了你的父兄。那时他全无神智,身不由己,可你难道会原谅他吗?”云光反问道。
如果是认识赵远舟之前的卓翼宸,一定会当机立断地反驳云光,可是与赵远舟经历了冉遗案之后,他发现他的答案不再像之前那么肯定了。
沉默了好久,卓翼宸才垂下了眼睛,开口道:“但杀人就是杀人。这个世间有太多身不由已,有人因为穷困潦倒而抢劫,因为仇恨而杀戮,因为被逼到绝境而作恶。冉遗也是因为被齐老爷所害,才会拿起屠刀。但这些都不是他们逃脱罪责的理由。”
“是吗。”云光淡淡一笑。月光如银洒落在她身上,白色的长裙上长发如瀑布般垂至腰臀部,她一双眸子不悲不喜,宛若神台之上受万人朝拜的神明,只需一眼,便能叫人忘却人世间一切的烦恼。
她低低道:“法理能容,情理难恕。”
云光不是杀死挚友的真凶,也不是推着挚友去死的帮凶,她只是一个原本拥有救命的办法,却因为种种原因没能救下挚友的可怜人。
人间律法与大荒律令都没有一条可以指责她有罪,但是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她原本,是可以救下星圻的。
擦干了挂在睫毛上的眼泪,云光想起了那些很久之前的事情:“小宸,你想听一听我的故事吗?”虽然结局是悲惨的,但她也曾经经历过幸福快乐的日子,那是她最宝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