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达班有很多包扎伤口的东西,这些物资是但拓亲自去买回来的。可是何苗说她去取东西来给她包扎的时候,但拓不想告诉她。
他今夜还想再见到这个女人。
等了很久,何苗都没有回来。
夜色撩人,但拓抬腿向何苗的竹屋走去,借口他已经想好了:害怕何苗麻烦,于是自己过来让她包扎,顺便感谢她给自己盖披肩这件事。
刚到何苗门口,但拓听见屋里传来何苗和陈至枭的争吵。
但拓来之前,何苗刚骂了陈至枭一顿,怪他不该害人。
这时,陈至枭已经被何苗骂得头深埋在胸前了。
过了半晌,他才吞吞吐吐地对何苗说:“我知道错了,何老师……但是,你是不是……喜欢那个但拓……”
何苗沉默三秒,被气笑了:“我在跟你说你做错什么事,你问我是不是喜欢人家?”
她顿了顿,接着说:“对!我就是喜欢但拓,怎么了?他成熟,温柔,长得帅,枪法好,还能保护我,我一个成年人,到结婚的年纪了,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听见何苗这么说,陈至枭立刻红了眼眶。
何苗脱口而出这些话,自己也惊呆了,她只是想说这些话气一气这小屁孩,可是她发现,说出口的这些话,自己也分不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房间里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但拓停下了脚步,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何苗说的这番话。
月光洒向大地,但拓脸上爬上了晚霞一般的红晕,他努力想让自己的嘴角不咧到耳朵后面,可是徒劳。他的心中,升腾起了一片璀璨的星光。
屋内传来向门口过来的脚步声,但拓惊觉,害怕何苗误会自己偷听,将身一扭,转身离去。
刚躺在门口躺椅上,何苗翩翩而至。
他假装在这里等了很久的样子,表面上没有丝毫波澜,难得跟何苗开起了玩笑:“啷个才过来,你再晚来一会,我伤口都快要好咯。”
何苗局促了一下,没有吭声,蹲在他旁边,默默拿出纱布。
但拓见何苗没话,平时和兄弟们在一起时的爽利劲儿也没有了,一时之间挑不起话头,也不言语了。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
包扎结束,见何苗收拾东西快要离开了,但拓终于想起了该说什么:“那个……谢谢你的披肩。”
何苗有些意外,她都忘了自己还有条披肩在但拓这儿。
“不客气。但是……你怎么知道那是我的?”
“这里就你一个女娃娃。”但拓笑笑,又补充道,“而且,我能闻出来。”
何苗看看但拓,“噗嗤”一下笑出来。但拓纳闷:“笑啥子?”
“你再这样下去警犬队该来找你了。”何苗不怀好意地说。
但拓没反应过来:“为啥子?”
何苗憋着笑回答:“鼻子灵,可以干警犬的活儿。”
但拓这才听明白,愣了一下,接着同何苗一起笑出了声。月光下,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月光入眼,但拓看向何苗的眼神如薄纱般朦胧,专注且多情。嘴巴如同一轮弯月,一笑,颧骨出现两个小窝,为冷峻的外表添上了些许可爱。牙齿洁白而整齐,笑起来更加好看了。何苗看到这样的但拓,笑着笑着,脸红了。
“一会再回去噶?聊会天噻,好久没跟人聊天了。”但拓看何苗收拾药箱,忍不住挽留。
何苗心想:瞎说,下午还在竹廊和你的兄弟们开心玩耍呢。嘴上却与心里正相反:“好呀。”
但拓让何苗坐到躺椅上,自己搬了个凳子,俯身准备坐下时,何苗看到了他脖子上的狼牙项链。
“你这个项链还挺好看的,是狼牙吗?”何苗歪歪脑袋,好奇地问。
听到问话的一刹那,但拓眼角的笑意凝固了,倏忽消散成烟,悲伤爬上额角。
“这……是狼牙滴。”他的声音转瞬低沉,语气中盛满落寞。
何苗敏锐地捕捉到了但拓的脸色变化,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哪里说错话了?哪儿说得不合适,我和你道歉……”
她以为是自己对这儿的风俗不太了解,说错话了,刚想解释一下,但拓抬起头,摇了摇,眼角泪光若隐若现。
“这是我弟弟貌巴的项链,是狼牙滴,他16岁生日的时候,我专门送给他的。”但拓仿佛一个亘古的说书人一样,幽幽地讲述,“但是几个月前,他死咯。那个杀他的人,是给我们供酒的商人,因为发现他做假酒,貌巴给瓶子底下做了标记,被这个人发现,貌巴被报复咯。”
何苗很意外,她终于知道,但拓神色间的忧郁是哪里来的了。她张了张嘴,想安慰但拓,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拓继续说:“后来,毒贩把那个人弄死咯,但是,貌巴也回不来咯。”他的声音愈加沉郁。
“我知道,像我们跑边水滴,随时随地就可能惹到道上的人,然后被弄死,我是有准备滴,但是我没想到,我弟弟会比我先死,那天去送货滴,明明应该是我……”但拓哽咽了,两手交叉,搭在紧闭的双眼之前,神色极其痛苦,两行清泪从他眼中落下。
一双软软的,略带冰凉的手,拂上但拓脸颊,为他抹去泪水。但拓刚睁开眼,正好对上何苗温柔又心疼的眼睛。
“对不起,我让你想起伤心的事了。”何苗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么得关系。”但拓缓了缓,自嘲地苦笑,“三边坡这地方,每个人都做好随时死的准备。不像你们中国人命好,我羡慕你们。”
何苗听到这话,直视着但拓,思考片刻开口:“中国有句话叫:‘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是中国人都只信‘左眼跳财’,知道为什么吗?”
“为拉羊?”
“因为中国人信命只信一半,对自己好的,就相信,对自己不好的,就认为是意外,要去努力改变。所以一旦右眼跳,我们觉得不是要有灾,而是没睡好。”何苗柔和又坚定的声音飘进但拓耳中。
但拓陷入沉思,他从没听过这样新奇的观点。猜叔信佛,但拓经常会和猜叔一起到佛堂念经打坐,前生来世,因果循环,早已注定,这是刻在他心里的观念,他从没想过,人还可以和命去争。
可是,在三边坡这里,哪有那么容易。但拓偏过头,暗自叹了一口气。
两人就这样坐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着追夫河的水哗哗流过。
忽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何苗屋子的方向传来,何苗身后有人问话:“何老师,你看见阿枭了么得?”
何苗一转头,细狗站在那里,一脸茫然。
“阿枭刚才不是还在他自己屋子里吗?”何苗很意外。
细狗挠挠后脑勺:“么得呀,我哪里都找咯。猜叔刚才有个事情要他过去,我前院竹林都找遍咯,都么得。”
何苗心中升起强烈的不详预感。眉头一皱,猛地起身向陈至枭屋子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