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倾夜将一路经过皆说与张小凡,以及此番回来原因。
回来是为取一滴张小凡的血,顺便告诉他自己回溯过往所看见的。
不消片刻,张倾夜的话题就到了草庙村,张小凡的拳头下意识攥紧,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这些变化都没躲过张倾夜的眼睛,只是他表面漠不关心,内心里却在重重叹气。
过了一阵,张倾夜推门走出门外,神色平静看不出端倪。
好一会,张小凡才捂着心口踉跄走出,面色苍白如纸。
“想好了再和我说话。要怎么做自己想清楚,是继续这样呆在青云一辈子,还是不顾一切大闯天音寺。”
“我只给你十息时间考虑。”张倾夜抬头望月,语气很轻。
只是,后面院子再无声息,唯有寒风过境,松花簌簌。
张倾夜蓦然回首,眼中摄出恐怖威压,张小凡被震得当场倒下,杀气蔓延空气,冰冷气息刺入心脏。
他面无表情冷冷道:“就你这样也配让我帮你?你可知这千万年来,有多少人不惜性命,哪怕拼尽修为就只为求我出来见他一面。他们当中不是早就成仙证道的圣灵,就是霸主一界的帝君,有几个是我正眼瞧过的?而你呢,一个区区蝼蚁不如的小修士,却连一个问题都无法回答,甚至真相都没有完全知道,一颗明澈道心居然已经破碎至此!”
他越说越气,双手抓住张小凡的衣领,狠狠瞪眼,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张小凡紧闭双眼,像是在逃避,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这让张倾夜更加怒不可遏。
“好,你不愿看,也不愿听。那我也不强求你,毕竟本尊最厌窝囊废了。”张倾夜放开张小凡,甩出一张画卷,上面详细记录着当年草庙村惨案发生的一切。
“半月之后,不论你想得如何,都必须随我去一趟天外。当然,带人就不必了,她若愿意就将天琊借你,不行也罢。”
张倾夜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只是来时存望,去时失望。
而那个令他失望的人,一个早已六神无主的凄惨少年,只身跪在画前,抱头失声落泪。
月色上了层黑云,世界一下阴暗了下来。
这个时候,灯熄火灭,无人在意某个缩在阴暗角落哭成孩子的年轻人,也没人知道原来世上会有这么可笑可悲的人存在。
画卷里血肉横飞、残叫连天,当一切归以沉寂之后,一道慈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彻张小凡那破碎的心灵。
“你给我磕三个头,以后我就是你的师傅了。”
“张小凡。”
一串儿时的记忆如落花流水飞过,儿时的他跪在沾满族人血肉的老僧面前,重重磕头三次,头都磕破了,滚热的鲜血沿着睫毛流下,血色刹那侵满他明亮的双眸。
“是,师傅。”
……
第二天早上,房间内,张小凡猛地睁开双眼,下意识抬手朝额头摸去,那里完好无损。
他先是愕然,再然后是一阵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像是一个坚持真理多年的战士,在一夜之间信念崩塌,失去所有斗志,甘愿被敌人乱刀砍死。
他从床上缓缓坐起,表情呆愣,眼色空洞,一点生气都没了。
门房外光影闪过,有人接近客房,已经推开门了,张小凡依然无动于衷,直到余光出现一袭熟悉白衣,温柔轻脆的声音洋洋益耳,他这才微微仰起头。
“师弟,你……怎么了?”英美清绝的陆雪琪坐在床边,握住张小凡的手,不安道:“我昨晚半夜惊醒,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出来就看见你跪在外面,我那时见你好像昏过去了,就将你带了进来,现在有好些没?”
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张小凡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开口的时候,却只剩下一句淡淡地——我无事。
陆雪琪焦虑道:“师弟,我们现在的关系非同一般,有什么尽可以同师姐诉说,别一个人憋在心里。”
张小凡强颜欢笑,拍拍她的手背,“没事的,我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
……
房中一日无话,张小凡自醒来以后便在里边打坐修行,陆雪琪不知如何安慰他,只好让他自己一个静静。
清冷院落,景石流水处,陆雪琪抱剑而立,眼眸愣愣望着水花,思绪万千。
乐正红璃这时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那名白衣蹁跹的绝色女子静立水前。
飘逸的长发披落在她的肩上,随风轻轻扬起。日光下,那蓦然回首的惊艳,原本冷清的院落仿佛都明亮了几分,即使冷傲如乐正红璃也不得不赞叹,世间竟真有这般惊艳的女子!
乐正红璃冲陆雪琪微微一笑,莲步款款走来,边走边说道:“看来你恢复得不错嘛,那我就可以安心了。”
陆雪琪微讶,眼前女子的自信与骄傲,是她所见过女人当中最盛的一个,若非自己道心有成,不然还真有点顶不住。
乐正红璃走姿优雅,脚步很稳,哪怕一杆细腰再怎么扭动,她叠腹的双手也依然不乱,一股独属于女强人的风情,无声弥散。
“你好,我叫乐正红璃,是乐正一氏的族长。”乐正红璃摘掉手套,伸出白皙柔嫩的玉手。
“见过族长。我姓陆,名雪琪,很高兴认识你。”陆雪琪虽略有紧张,却也能不卑不亢地握手相谈。
“很好,看来你已经完全好了,不枉你夫君一番辛苦。”乐正红璃笑道。
“夫君?”陆雪琪眉头一蹙,眼神疑惑地看向她。
乐正红璃也用同样的眼神看她,心下十分怪异,不明白他们两个为何都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情侣关系,便拉她来到亭中坐下,要好好谈论一番。
乐正红璃将这几天的所见所闻一一道来,本以为会起效果,可陆雪琪依旧听得云里雾里的,这让她不得不怀疑,难道是自己弄错了?
陆雪琪耿直道:“想来定是前辈搞错了,我与张小凡是同门,虽关系亲密了些,但还尚未到联姻的时候。”
看着陆雪琪坚定的语气和那不苟言笑的神态,乐正红璃这才知道是自己弄错了。不过也怪不了她,谁让他俩来自外界呢。要知道外面的世界可没她这里开放,如此紧密地在一起居然还没有成亲,且正常婚嫁年龄都过了,说实话,她还真没见着几个像他们这般的。
乐正红璃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的问题。很抱歉,唐突了陆姑娘,还望海涵。”
陆雪琪表示此事无碍,低头想了想,眉宇间的英气忽地出现一丝难以发觉的羞赧,小声问道:“我和他……像是神仙眷侣?”
乐正红璃“嗯”了声,“极像,郎才女貌,谁看了不得惊叹一声——好一对人中龙凤。”
陆雪琪双手轻晃,有点难为情道:“没有您说的那么夸张。”
乐正红璃掩嘴轻笑,从袖口中拿出两份手书,温柔道:“记得明晚过去城中夜斗楼参加宴会,族中还有诸多杂务,我就不多留了。”
陆雪琪起身接过手书,执晚辈礼道:“好的。族长有要事在身也没忘记抽空来看望我等,雪琪在此表示诚挚的感谢,这份恩情誓死难忘……”
“欸,”乐正红璃伸手将她扶起,面上怒容微露,嗔道:“你这孩子,说什么死不死的!我才刚把你们从那鬼地方拉回来,都还没几天呢,就一口一个死死死的,这像话吗?”
“是不太像话……”
“好了,不必多言。恩什么的,等你以后哪天境界超过我再说吧,毕竟你现在在我眼里就如三岁小孩,做什么都无用。”
“……”
……
天外太虚,一座大陆横亘宇宙,遮蔽天穹,可比星辰。
一道紫虹撕破恒宇,劈落在大陆之上,如剑开星河,激起乌沙千万里。
地上一直狂风袭过,露出一条深深的剑痕,足足劈开了数万里土地,现在剑气仍未干涸,又在地面横跨不断,出现了偌大如海的蛛网。
大陆上空,少年羽纛如仙如玉,满头白发根根晶莹,表面散发出缕缕仙光,气质出尘,脚踩万里黑龙御空而来。
少年羽纛傲立长空万里,目光锁定某处,手指虚点一下,恐怖杀气弥散天穹,瞬时将那里击出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口。他嗤笑道:“收起你那不成气候的地术,别在我这玩。你找张倾夜,结果如何,过程如何,最好百字说完。”
一位衣装简朴的中年男子从井里升起,拍了拍肩膀的灰尘,仰头说道:“过程你自己想去,反正东西已经到手,我可没工夫陪你瞎折腾。”
中年男子掌心抬起,一枚棋子发出耀眼的仙光,这是从张倾夜那换来的时间大法。
少年羽纛心中一动,从所未有的惊喜,嘴角压不住笑意。
“东西给你,我走了,家里还有老婆呢。”中年男子留下棋子,匆匆忙忙转身要走。
少年羽纛挥挥手,黑龙自行落下,中年男子骤然回头,杀气腾腾,欲要出手,却见少年羽纛只是将棋子收进袖中,面上浮现醉人的笑容。
“干得不错,这次就算了,我们下次青云山上见,七脉会武也快开始了吧。”
中年男子重重吸一口气,轻轻点头。
少年羽纛放声大笑,乘龙而去,威撼穹宇。
见那家伙离开,中年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深,像是死里逃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