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羊圈传出苍老嘶哑的叫声,我把割好的嫩草倒进食槽中,幽暗的深处缓缓走出一头羊。因为年岁大了,羊身上的毛杂乱不堪,甚至有的地方裸露着皮肤,头顶的羊角像树根一样起皮。他把头埋进石槽里咀嚼,突然他不动了。老杨缓缓抬起头,用前蹄子扒拉着草,我顺着他的蹄子看了过去,一颗石子卡在石槽凹陷处。我撸起袖子,直接伸胳膊去掏,石子卡的很严。老杨湿润的嘴巴一点一点贴近我的胳膊,吐出温热的气,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割我的手,我爹今天去帮工了,家里就剩我一个人,羊圈门的钥匙在他手里,所以我只能压在围墙边跌脚去摸不到,一会儿我就摸到了石子。然而下一刻,小拇指以下的位置却传来一阵尖锐刺痛,好像有一把菜刀在割我的肉,我下意识一拳打了过去,疼的龇牙咧嘴。老杨被我揍的晃着脑袋,而我的手掌心出现了一道口子,伤口深到见骨嫣红的血珠不要命的往外冒。要是我反应再慢一点,我半个右手都没了。我气愤的站直身子,看向躲在羊圈深处的老杨,却愣住了神。墙角掉落了许多石子,而我手里拿着的正是其中一颗。
对上那双棕黄色的树彤,我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颗石子是老杨放在食槽里的,他想引诱我进去。而刚才老杨咬我的手绝对不是应激反应,他是故意的,他要咬掉我的手。我浑身发抖,直接抄起一根铁棍要收拾他一顿。我爹却在这个时候回来了。老杨发出凄厉的声音,听起来竟然还有一丝委屈。我爹走到我身边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老杨瘸着腿窝在角落瑟瑟发抖,嘴歪眼斜,下巴一块血,我拿着棍子一脸凶神恶煞,周元,你打他干啥?我爹怒喊着快速打开羊圈门把那只老杨背了出来,他心疼的揉搓着老杨瘸了的那条腿,又冲着我吼道,你趁我不在家打他他这么大岁数了打坏了咋整,你咋这么不懂事儿我气得咬牙切齿,爹他咬我手,我要是不打他他能咬你吗?我爹说着安抚着哆嗦的老杨,眼里满是怜惜。他背起那只老杨就往屋里走走到门口的时候,老杨缓缓回过头,他像人一样得意忘形,咧开了嘴,牙齿上还沾着我的血。我头皮一阵发麻,口腔发苦。我一直都知道我家的老杨和别的羊不一样,他聪明的能让人感到心底深处传来的恐惧。直觉也在告诉我,老杨绝对不是为了出羊圈自由这么简单。我爹把老杨安置在后屋,他又整理出一张暖和的新被子铺在地上给老杨睡。我看着心里发酸,他,你这是干啥,让他在屋里睡啊。
老杨听见我开口说话,直往我爹身后躲,我爹指着我的鼻子骂,没良心的死孩子,要不是你杨叔,你早让那野狗叼走了。我爹说的是我前天出的事情,他帮邻居收苞米,放羊的活就落到了我手上。在我牵着羊绳走到偏僻小径时,一条野狗从树林中窜了出来,他瘦骨嶙峋盯着我,露出了獠牙,发出震慑的呜咽声。我吓得腿软,一屁股坐在地上,身后的老杨踢踏着羊皮挡在我面前。好在大人们听见我的嚎叫声,很快赶了过来,那只野狗被打跑了。在那个年代,山上的野狗都是八分吃死人肉的,自然也会叼走孩子。老杨护着我的事情传遍全村,街坊邻居对这只老杨赞不绝口,老周好福气啊,这么个老杨给你一万,你卖不大受感动的我爹脸颊红扑扑的,不卖。
老伙计跟我从小长到大。周原快叫杨叔。我爹说着把话题转到了我身上。我被人们推到那只老杨面前,所有人都在等我,开口叫了一声杨叔,连老杨都用那双诡异的眼睛在我身上转悠。可我分明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劲,我怎么也不愿意开口。人们自知无趣都散了,我爹也没再逼我说,只有那只老杨眼中似乎闪过怨恨。我爹喝了酒,他坐在羊圈里搂着老杨拉家常,叙叙念叨一宿。直到今天我爹都像被那只老杨迷住了似的,不听我的解释,还把老杨背到了屋里。我看着我爹摸着老杨稀疏的头顶,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连胃都缩在了一起。他装的,他根本就没伤我话音刚落,那只老杨咩咩叫了两声,伸着装瘸的蹄子在我爹面前晃悠,我爹瞪了我一眼,他可救了你的命,有没有伤,让他在屋里睡咋了?在他说话的空档,老杨直勾勾的,下巴上的毛湿润,他流出了口水,我后背的汗毛根根竖起,连头皮都要炸开,以至于我开口的时候声音尖细。不要,我才不要让他在屋里睡,他要吃我。我爹忍耐到极致,他重重扇了我一巴掌,瞎说啥呢,谁家的羊会吃人?
推推搡搡之间,天黑了,我爹拽着我就回到了前屋。我哭的抽抽噎噎,他坐在炕上抽着旱烟。羊是杂食性动物,只要吃草吃饱了,就不会去想别的东西吃。我疑惑的说,我看村长家的羊吃了鸡就被杀了,吃肉了?我爹咂巴咂巴嘴,那是沾了荤腥了。杨浩奇心很重,一旦尝到了肉腥,就会去想别的肉是不是一样好吃?我擦干净眼泪,我右手举起来给我爹看,是这样沾了肉腥了。我爹这才注意到我还在渗血的伤口,他不可置信的说,真是你杨叔咬的。我切切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公平一点。但是爹爹,你的眉头脸上一片涩,我我是是这么说,不一定,我先睡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