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丈原上,诸葛亮的回忆似乎是到了情绪激动之处。
病弱的他,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一震一震的,年届五十四的他,薄弱的身躯随之摇晃。
在之前,没人想得到,这样的神人,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候。
人力有时而穷。
肉身是最坚固的牢狱。
岁月是最无情的刻刀。
诸葛亮身上的痛楚,多年积累的疲惫,无不在提醒他。
孔明,足够了。
“不够啊。”
这怎么够呢?
丞相怅然地望向北方。
那里除了平原丘陵的苍烟,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看得到,刘备、关羽、张飞、赵云……
他们都在北方。
国家统一也在。
太平盛世也在。
“北伐啊……”
诸葛亮染了一层薄雾的记忆,再度充斥了天幕。
【北伐不能停!】
【可惜第二次北伐,攻城劣势,兵粮不足,无奈在陈仓退兵!】
【魏国将领王双,率领骑兵追击,你用仅步兵击破!】
【阵斩王双!】
仅用步兵胜骑兵,在冷兵器作战史上,都是凤毛麟角、震撼时代的军事成就。
后世还有一员名将做到了这一点,那就是岳飞。
【第三次北伐,小胜;第四次北伐,对阵司马懿!】
【司马懿和诸葛亮首次正面交手,野外遭遇!】
【司马懿大败!】
【可惜李严办事不力,扯了蜀军的后腿!】
【粮草跟不上,又只有撤退!】
【司马懿派大将张郃追击,张郃不久就又被诸葛亮阵前斩杀!】
【司马懿,当世雄才!】
【无论是克日擒孟达,还是远程定辽东,都是当世罕有之功!】
【面对同时代其他人,皆是所向披靡,未尝言败!】
【唯独到了诸葛亮面前,正面打不过,时机等不到,追击不敢追!】
【司马懿也非凡夫俗子,他明白,自己和诸葛亮绝非同一层次对手!】
【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打消耗战!】
【国力消耗!】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蜀国群臣在殿上议论纷纷。
“若是丞相都不行,那我汉室是否已然是大势已去啊?”
“噤口!前几次是下面人办事不力,让计划出了纰漏!只要按计划走一定可以灭了那曹魏!”
“人算不如天算,丞相,你觉得呢!”
“丞相!”
“丞相!”
刘禅眼前,乃是诸葛亮归朝不久,便要筹划下次北伐。
每念及自身日衰,则天不假年!
追思有负先帝之托,更是难忍悔恨,涕泗横流。
昔日艰难创业,至绝境亦未落泪之人,而今却悲不自胜。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相父……”刘禅的心思并不能转过来许多弯。
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眼前的老人,自己的相父,太累了。
无论是谁看到如今的诸葛亮,都会觉得,真的太累了。
头发花白,满面都写着沧桑,一身衣着风尘仆仆,并没有任何精致华丽的点缀。
他不像个一人之下的丞相。
也不像叱咤风云,力压千古的异人天才。
他现在只像是一个毕生劳碌,需要歇一歇的老人。
刘禅想要说一声“要不算了吧”,但他看到诸葛亮眼中湿润之下,那锋锐、坚韧、执着的意志,就再也说不出口。
何况自己听信谗言,召回丞相。
怕是会成为罪人。
死后又何以见先帝?
“相父,您一定一定,要保重身体!”
“一定,保重身体!”
“是,陛下。”
诸葛亮此刻眼中,并没有自己。
因为他看到的,是急迫的时间。
是日趋无望的现实。
要与天斗,何其艰难!
“数次北伐,计划完备,但只要一两个细节出错,就只能遗憾撤退!”
诸葛亮知道,这是国力的巨大差距。
哪怕魏国一直战败,但是家业够大,他们输得起,补得上!
仅仅靠人力,终究是弥补不了的!
他何尝不明白,夷陵一战后,蜀国的胜算就越来越少!
只是理想主义者,又何曾向现实低过头!
尽人事,听天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为了他和刘备,还有一路走来,诸多志同道合之士共同的理想,就算明知是失败,他也愿意为之上刀山下火海!
燃尽自己的一切,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于是你再度上表刘禅,规划了人生中最后一次北伐。】
【在此次上表中,你写了一句话。】
【这次北伐,变得无比悲壮!】
【曾经在刘禅面前承诺的保重,终究只是虚缈的祈愿。】
【也许,北伐也是。】
“若臣不幸,后事宜付以琬。”
在出师之前,就安排了后事。
五十四岁的诸葛亮,身坐素车朝北方而去。
拖着僵硬的身体,回首成都,他目光中充斥着怅然。
陛下,不是我不自惜。
只是时日真的不多。
我只能竭尽全力。
望保重!
“臣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后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