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蔷看着拦住自己的大手，知道自己这下逃不了了。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萧凌尘，才转身笑脸相迎。她礼数周全，笑语盈盈略带讨好：“沈师父，您怎么来了？”
绿衣剑客正是萧蔷的师傅，也是五大监之一的掌香大监瑾仙公公。同时 他在江湖上还有一个许久不曾提到的名字——风雪剑，沈静舟。
宫里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瑾仙公公”，只有萧蔷一个人会在私下里称呼他为“沈师父”。这让从不偏向任何一方的瑾仙公公对她有种不一般的偏爱。
就好像现在，沈静舟也不着急带人回去，反倒是先坐下来给萧蔷把脉。确定眼前的小丫头身体无碍后才开口，“玩儿够了么？不如随我一起回去？”
萧蔷也爽快回答：“江湖果然是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师父，我还不想回天启。我想看看雪月城的风花雪月，想看天外天的苍茫和寒冰，想看千万里之外的朱雀之城，林海雪原，还想看传说中的西陵桃山。据说那里可以通天上的仙人。师父，你就让我到处看看嘛。”
越往后说，萧蔷的眸子越来越亮。沈静舟仿佛看到那年十七岁的自己。当年他奉命游历江湖，也是这般不愿回庙堂呢。而且，最后也是由师父出马带回去的。没想到十几年之后，轮到他自己当师父的角色了。
他有些恍惚，但很快就缓过神，“或许别人可以，但你生下来就带着责任，可不能任性。”
沈静舟说这话的时候，也看向了萧凌尘。他的眼神带着些许警告和威胁的意味。萧凌尘忍不住一哆嗦，连连点头。
萧蔷垂头。她低头戳着碗里的鱼肉块。鱼块都被到烂了，也不见她夹起来吃。因为她明白，当师傅开始讲道理的话 就是认证严肃的时候。这次铁定是要回去了。
沈静舟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徒弟倒的茶就是香。他莞尔一笑，缓缓道：“不过，回去之前 我还要去于师大梵音寺办件事。你可以跟着去。”
萧蔷欣喜抬头，眼睛都快放光了。“真的吗？师父你要带我去么？”
沈静舟点头，将自己碗里剔好骨的鱼同萧蔷碗里的烂鱼肉对换一下。他想起出门前自己师弟千叮咛万嘱咐，要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萧蔷。他那副样子，比自己这个当师父的还要像个师父。沈静舟忍不住莞尔，他说道：“不吃饱可走不动哦。”
萧蔷立刻端碗，吃得飞快。身上没有半点皇家细嚼慢咽的优雅做派。
沈静舟和两个小童就安静地吃着，见怪不怪。萧凌尘反倒是摇着扇子，有点看不下去。但碍于沈静舟护短的实力，他什么都不敢说。
分别之后，沈静舟钻上了轿子。萧蔷原本想跟着两个师弟走在轿子边上。但沈静舟招手让她跟着进了轿子。
沈静舟正襟危坐，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萧蔷坐过来。萧蔷提着裙子坐下，惴惴不安。
沈静舟开口了，“这里只有自己人，仔细说说你的高见吧。为什么觉得琅琊王死的不冤？”
萧蔷红了脸，“师父，我一点拙见，传到父王耳朵里肯定又是大逆不道。”
沈静舟轻笑，“平常都说那位‘老头’，你当初的胆子呢。别怕，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师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沈静舟虽然是个太监，但却有着江湖人一诺千金的义气。得了师父的保证，萧蔷这才说了出来。
“《韩非子·五蠹》说过，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江湖人身怀绝世武功，翻手便能颠倒乾坤。而他们却活在江湖义气的理想和浪漫之中，并不会老老实实地服从朝廷的秩序和法律。若是朝廷无法满足他们的理想，那这些江湖人便可以凭借自己的武力推翻朝廷。”
沈静舟静静的听着，忍不住佩服起这个小徒弟的眼见。他点头称赞道:“你说的不错。武力也是暴力，极致的暴力便是绝对的权力。先帝们设立五大监，便是为了抗衡江湖势力，防止他们以暴力霍乱朝纲，霍乱天下。”
得了师父的夸奖，萧蔷得意起来：“师父，我们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沈静舟给萧蔷剥了个橘子，笑道：“你呀，属猴的。给个杆子就顺杆爬。夸起自己一点都不害臊。”
萧蔷接过橘子，一半自己吃，一半还递给师父。“师父，所以你说琅琊皇叔是不是傻？他自己带着那群江湖人士打败了代表朝廷的五大监，然后自己甩手不干了。这不就是向天下人证明了朝廷的虚弱，任何武力高强的人可以推翻这个羸弱的朝廷。他自己是爽了，结果把这充满危机的朝廷丢给我家老头。我真想不通那位肩负天下希望的王叔当时在想什么。”
沈静舟接过橘子，并没有着急吃。他翻出师弟给的两个个百宝袋。它们都是师弟给萧蔷准备的。一个袋子里装满了金叶子，另一个袋子里装满了萧蔷爱吃的坚果。他拿出几个个核桃，运功一捏，就将核桃外壳完整地剥下。
沈静舟一边剥核桃一边回萧蔷的话，“看来你不太喜欢这位琅琊王。”
萧蔷摇摇头，“我喜欢作为叔叔的琅琊王。君子端方如玉，品行高洁。但是我不喜欢作为琅琊王的叔叔，在其位谋其政。既然王叔已经深陷在朝堂漩涡中，就该站在朝堂的角度去思考问题。而不是单纯的讲究江湖正义和气节。”
沈静舟将剥好的核桃仁倒在小碟子中递给萧蔷。看着自己这位小徒弟吃坚果两眼放光的样子，他忍不住微笑。萧蔷眼下如同小孩子般贪吃的样子，和刚刚头头是道分析家国天下事时，简直判若两人。
沈静舟想到了眼下天启城的局面，忍不住叹气。他看着萧蔷，有些惆怅，“若你是男儿身就好了。你的想法和眼界一点都不比那四位主子差。”
萧蔷歪头，眨眨眼睛，“师父，我这是旁观者清。身在漩涡中，我可不一定比我三哥和六哥看得更清楚。”
看着小徒弟俏皮的样子，沈静舟忍不住笑起来。可他接下来的问题，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的，“那你说说你三哥和六哥谁更适合当皇帝？你选的人，师父必定帮你扶他上位。”
萧蔷撒娇般地抱怨：“师父你这是在坑徒弟啊。从权利和亲情两个角度来说，不管我选谁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沈静舟这才拿起萧蔷之前递过来的半个橘子，慢条斯理地品尝。徒弟孝敬的橘子就是甜。他吃完才问:“你这是要保持中立吗？”
萧蔷点头，“我是女子，早就被排斥在选择之外。不管谁当皇帝，只要萧家不倒，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如静观其变好咯。”
沈静舟拍手称赞，“好。一言九鼎，徒弟怎么选，我就怎么选。你选择中立，我也中立。”
萧蔷有点笑不出来。她总觉得自己似乎被师父这个老狐狸算计了，但又找不到被算计的证据。她像个淋雨的鹌鹑，垂头丧气的缩在轿子的一角。
沈静舟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开怀大笑。两个小童也听到师父的笑声，更加好奇他们在轿子中谈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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