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前朝重臣求见,玄凌去了西室议事,又让宫女们在外守着,东室便只余下她一人。这样的安静,正适合看书习字,可知韫手中捻着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有时候,她真的厌恶这样的自己。
总是胡思乱想,为了幻想出来的所谓“未来”而惶恐不安。
这样的多思多虑,真不像她。
只是,知韫侧头,透过四四方方的窗,看着四四方方的天。
仿佛方才在上林苑的散心,不过是鸟儿跳出笼子放风,不,或许,更像风筝在天上飞,线一收,就回来了。
清醒是件痛苦的事情,可麻木,也是件痛苦的事情。
……
冬日里天色暗得快,又兼外头纷纷扬扬地下着雪,殿内早点了灯,烛火在琉璃罩子中跳动着,映出光影重重。
玄凌议完事,颇有些疲倦地抬手揉了揉眉心。
脑海中回忆起她方才在沉香亭中的神色,一点一点地琢磨过去。
良久,他起身,往东室去。
“陛下。”
才至殿外,就见青枝素蕊等人尽数守在外头,玄凌微微蹙了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径直入了内室。
因未得知韫允准,内室只疏疏点着几盏灯火,光线倏然变得昏暗。
玄凌放轻了脚步,越过几重帷帐,便见少女静静地伏在窗边长榻的几案上,书册也垂落于地,显然已睡沉过去。
她睡着的时候,总显得格外乖巧。
纤长的睫羽似温顺收敛的蝴蝶翅膀,在眼睑下方投下浅浅的阴影,呼吸清浅而均匀,嘴唇微微张着,一缕碎发垂落在眼尾,许是有些难受,惹得她微微皱着眉头。
玄凌半蹲下,伸出手,想抚平她眉眼间的痕迹,却见她忽而惊醒,握着他的手,眼底透着几分茫然与惕色。
“陛下?”
约摸是还未彻底清醒回神,她的声音轻巧而含糊,似在耳边呢喃。
“嗯,是朕。”
玄凌手腕一转,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怎么在这儿睡了?”
轻轻触摸她的脸侧,那是伏案沉睡时被压出的红痕。
“难受么?”
知韫摇了摇头,轻声道,“方才还在看书来着,不曾想竟睡过去了。”
玄凌应了一声,又道,“不高兴了?”
他拾起地上的书册置于案上,又坐到榻上,手臂一揽,将她揽在怀里,伸手替她梳理着凌乱垂落的碎发。
“因为欣贵嫔?”
他本不想当面说开,只是她心思重,又敏感多思,有些话若长久地憋在心里,怕会被酿出一味苦涩的酒来,越发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如开诚布公。
知韫本还有些迷蒙的思绪立时一清,反射性抬头,却正好撞入他的眼眸,湛黑深沉的眸底,并无一丝半点她幻想出来的不悦与审视,只有一如往日的柔和与温煦。
——好像,他对着她时,从不曾流露出除此以外的情绪。
“如果我说是,陛下会生气么?”
沉默了许久,她半垂下眼眸,遮掩住漂泊无定处的眸光。
“陛下会厌弃我么?”
玄凌并未立即回答,只是轻轻抚着她因卸下钗环后披散开的长发,良久才轻叹一声。
“韫儿。”
他柔声唤她的名字,问她,“韫儿此刻,究竟是怕朕会厌弃你,还是你自己厌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