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元殿东室是皇帝的寝殿,并不十分金碧辉煌,却以精致舒适见长。
甫一踏入正殿,是严密的澄泥金砖墁地,光平如镜,折向东,跨过一阑朱红门槛,便有织金毯覆地,落脚绵软而轻飘。
层层叠叠的织锦帷帐重重漫漫深深,仿佛将内与外隔成两个世界,知韫走过一层,便有跟在身后的宫女放下一层。
帷帐翩然而垂落的声响几乎微不可闻,却似落在她耳边,这样寂静处的细碎声响,更放大了她心中的不安,叫她驻足不前。
“站在那里做什么?”
玄凌业已沐浴更衣,因殿中温暖,他只着一身明黄寝衣,半倚在宽阔的御榻上,捧着一卷书册看着,姿态随意慵懒,等听见动静,便随手将打发时间的书册置于一旁,微微坐直了身子。
“过来。”
他微笑着向她招了招手,“到朕的身边来。”
他其实生得很好,骨重神寒,金相玉质,凤眸中凝着温如暖玉的笑意,初初一见,颇有几分诗经中描绘的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的气度,倒不像是口含天宪、生杀予夺的天子之尊。
“奴婢拜见陛下。”
压抑着自心底蔓延的紧张,她尽最大的可能让自己不将畏惧表露出来。
——在这个时候,他应当不会想看到她畏惧他的。
“这样多礼做什么?”
知韫的膝盖还没弯下去,玄凌便已伸手扶住了她,拉着她坐在榻上。
“自此往后,再不许称自己奴婢。”
玄凌又不瞎。
小姑娘整个人都紧绷得不行了,他还能看不出她在害怕紧张?
方才在倚梅园时,少女虽然被冷得瑟瑟,可人却是鲜活灵动的,纵然那些情绪是委屈、是怨念,却也比眼下要有生气。
握着她攥着衣袖蹂躏的手,动作轻柔地将其打开,是一片濡湿的掌心汗。
玄凌心底轻叹一声,一边取了帕子替她擦拭,一边同她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其实方才已经有底下的奴才将她的名讳、年岁、生辰等粗浅的信息禀告于他,只是玄凌想,再听她亲口告诉他,也不错。
“姓江,江知韫。”
小姑娘乖乖巧巧地端坐在榻上,低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只轻声道,“今年十五岁了。”
十五岁,比他小了十岁呢。
“知韫?”
玄凌缓缓地念着她的名字,语调却有一瞬的停顿,转瞬即逝。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他眉眼含笑,倒是极平和耐心,“韫,珍藏也,极好的名字,很称你。”
他是真心这样觉得。
即便是以一个男子最浅薄鄙陋的心思而言,她这样举世无双的容颜,亦是难得的珍宝美玉,更甚者,今夜的踏雪寻梅之行,也因她而增添了几分风月无边的迤逦色彩。
只是——
方才底下报上来的,可不是“知韫”二字。
想也知道,这样文雅且满怀着长辈期许疼爱的名讳,倒是在采选入宫的宫女中少见,多为家道中落、没入掖庭的罪臣女。
却不知,她是什么缘故了。
玄凌温和的眸光落在少女怏怏不乐的眉眼之间,心底天马行空地猜测着,手上却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带着几分安抚轻哄的意味。
“才十五么,韫儿也该多笑笑,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活泼一些才好。”
——该命人往她家乡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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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枝暮知知:大意了,没有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