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其实那算是我第一次听清她的声音，很轻很柔的细小碎语。我发现宁杏并不敢看我的眼睛，她总是把书举得很高很高，好以遮住自己的整张脸。

这跟我很不一样，我很喜欢观察别人，总觉得大家明明都是一样的物种却有那么多不一样的小心思很有趣。但是宁杏却总是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好像她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不会注意到她了。

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呢？

像是胆小鬼一样总是躲在刘海下面，勾弯着腰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总是颤抖着抱紧一本书。她都变得不像她自己了。

人一旦离开另一个人就会变成这样一副可怜的样子吗？

我邀请了宁杏和我一起吃饭。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犹豫着想拒绝我又很不好意思的答应了。

那天的天阴沉沉的，她很拘谨地走在我身边，眼神乱瞟着。其实根本没有人在盯着我们看，但她还是神经高度紧张着。

她这样活着不累吗？

宁杏在食堂里还拿着那本书，我问她这样吃饭会不会很不方便，她支吾了半天我也没听清在说什么。

大概就是不愿意放下这本书。

那本书有什么特别的吗？可是我仔细瞅了瞅，就是最普通的语文教科书啊。

我有些搞不懂她。

宁杏不同于我见过的其他人，我不太好把她分类于是内向的那一类还是外向的那一类。她很胆小却又很执拗，她不会因为我说了什么就顺着和我一起做她不喜欢的事，却也没有办法在没有我的情况下做她原本就计划过的事。

没有人陪着她的时候她会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宁杏没有办法自己一个人活着。

那天我们坐在操场边的凳子上，不记得是在聊些什么了。她依然穿着自己喜欢的暖橙色衣服。已经秋季了，泛黄的叶子落在她身上，阳光从她脸庞边泛开，很耀眼却又是柔和的。我想她天生就是属于这个季节的。

她的眉毛终于不再像是被缝起来了一样。

“我害怕呀。”她这样说着，我现在倒是不太记得我当时问了她些什么。但是这个回答，估摸着就是问她为什么不和其他人说话。

原来是害怕啊，可是人又有什么可怕的呢？宁杏竟然连话都不敢与人交流，她已经害怕到那种程度了吗？

我开始有些好奇，宁杏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后来有次我在宿舍里换衣服的时候，舍友悄咪咪凑过来和我说话。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露出那样嫌恶的表情。“你不要和宁杏玩了，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和她一起吗？”语气好像就是我该知道的意思。

真是奇怪，这是什么考试必考点吗？我一定就是要知道的吗？难怪大家总是当她不存在似的，好像只要和她对视上了就会变成跟她一样的可怜蛋。

宁杏在舍友的嘴里变成了一个很阴沉可怖的角色。可我还是能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她时的那个笑脸。她明明是一个明媚的鲜活的孩子，却在别人的嘴里变成了一个冷冰冰远离人群的可怜蛋。

连宁杏自己也相信了吧，所以她自己也把自己搞成那样子，把整张脸皱起来，眉毛像是被缝住了，畏畏缩缩的，像是乌龟一样把自己缩起来。

她害怕呀，我知道了，她的勇气来自于别人，所以她的恐惧也来自于别人啊。

她像是一个靠汲取他人营养的菟丝花。她吸收的营养是什么样的，她就长成了什么样子。

我并没有听从室友的意见，宁杏并不是她们口中的样子，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可惜后来高二分班，我就没怎么和宁杏有来往了。她的小脸估计又皱了起来。

我有过几次去找她来着，可是好像她降低存在感的方式真的奏效了，我从没在她班里见过她。问那些同学，她们也只是摇摇头，说不记得有没有这个同学。

宁杏也没有给我发过任何消息，我给她发的信息她也没有回我。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学校里少了一抹黄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