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星也无月。
有一个男人,他行色匆匆地穿过一个昏暗的小巷,拐过几条小路,时不时警觉地左右张望。
细密的汗顺着鬓角留下,但是他并无心擦拭。或者说,即使他想擦拭也是不能——他左边的袖管分明是空的,只是掩藏在衣袍下,并不明显罢了。
他着了一身不太合身的长袍,宽大的袍子遮住了他大半身形,若是仔细瞧,就可以发现,这个男人的身形尤其的瘦削,仿佛是被风雕琢而成,远远望去,像一个细长的竹竿。
他的脚步轻盈急促,却也显得虚浮,每一步都像是小心地探着地面。
又不知拐过了几条小路,男人愈发得着急了,今夜是自己心不够诚么?怎得走了许久也不见那个地方?
要知道,这条路他并不是第一次走。
第七号当铺不属于世间任何一个角落,然而有心之人一定会找到
他把头埋得更低,仔细盯着脚下的路,旧皮鞋踩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孤寂而悠长的“啪嗒”声。
终于,再又拐过几个小路之后,一幢庄严神秘的中式建筑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并没有奇怪,在这样的地方为什么会出现一个如此格格不入的建筑。
一靠近大门,一股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男人熟练地握着门环敲了七下,门旁金属门牌上的数字“7”诡异地闪烁了两次,巨大的木门缓缓而开。
男人犹豫了片刻,只片刻,他便微微挺了挺背,走进了靠左的第三间。
房间很大,推门而入时是一张贵气显眼的丝绒沙发,横在整个房间的中央,沙发正对着一张工作台,工作台后是一个高椅背的黑皮座椅。
男人这才缓过神来擦拭额头的汗。他有些期盼地望着黑皮座椅后方的那扇门。
过不了多久,男人会在这张工作台上签订契约,而那个年轻的“老板”则会用温润而不容拒绝的声音告诉自己“契约已定,不可更改”。
接着,自己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资金,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
这个流程他十分熟悉,他已经做过几次。
不一会,一个年轻男士走进来,他捧着红酒与一张空白的契约单而来。这个少年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两条弯弯的眉毛下面是一双颇为灵动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个机灵的人。
年轻男士将空白的契约单放在工作台,随后向中年男人走来。
贺峻霖陆先生您还真是幸运,这是我们老板新得的红酒,味道很是醇厚,您尝尝。
陆先生贺先生。
说着,男人就要起身。
贺峻霖叫我峻霖就好。
说罢,贺峻霖把酒往前推了推。
男人喝了半杯酒,着急的看着贺峻霖,
陆先生请问——老板怎的还没有来?我有些着急。
贺峻霖刚想要回答,黑皮座椅后的门“吱呀”一声,一个雍容华贵的男子走进来,男子朝他点了点头,坐到了椅子中。
这个男子看起来也很年轻,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熨烫妥贴的西服衬得他很有精神,一举一动之间无不透露出这人的优雅气质。
这种扑面而来的贵气,仿佛经过了百年的沉淀,让人敬畏,像是俯瞰众生的悲悯的神,又像是举手之间可断生死的恶魔。
让人信服,让人生畏。
陆先生老板……
男人嗫嚅着开口。
被称作老板的年轻男士从容地说:
马嘉祺陆先生,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一直站在中年男人身边的贺峻霖也开口
贺峻霖是的呀,陆先生,我们第七号当铺专门就是帮你这样的人解决困惑的,您可不要客气,有什么问题,有什么困苦,和我们老板说,一定可以帮到您的忙。
少年身上热情的气息不同于那个优雅矜贵的老板,让人不由得生出一股亲近之感。
陆先生老板!您一定要帮帮我,我的妻儿、我的老母,线下都被人捉了去,我实在是无计可施!
老板冷静的问
马嘉祺陆先生,不妨仔细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陆先生我……我欠下了一笔巨额债务,四百万,四百万!原是没有这么多的,可那些人实在可恶,利息越滚越多!眼下……眼下已到了四百万!他们抓走我的妻女,我的老母,你一定要救救我……
老板及时打断了中年男人的喋喋不休,
马嘉祺陆先生,今天,你想典当什么?我可以给你推荐,比如你的一条腿?
陆先生这……
腿不行,失去了一只手已经让他的外观看起来不完整,遭受了许多非议,若是再少个腿只会更加不便。
见他有些犹豫,老板接着说道:
马嘉祺看来陆先生今天不想典当四肢,那么——肾,肾如何?
贺峻霖肾好啊,您瞧我们老板多么体贴,人有两个肾!
贺峻霖陆老板,只要你典当了肾,立刻就可以拿到四百万,眼前的困境就可迎刃而解,你们一家又可以团聚,多么好!
贺峻霖满眼怜悯的看着陆先生,诚恳的说到:
贺峻霖让我们帮你!
男人只是略略挣扎了一会,便同意了。
贺峻霖欢喜地拿来契约,指了指委托人一栏,
贺峻霖陆先生,这里签字就好。
笔尖抬起,契约已成。
马嘉祺陆先生,我们马上开始。
贺峻霖抱着契约面无表情地退到一边。
老板伸出手在男人面前一扬,男人便失去了意识。
男人好像做了一个梦,一个美妙得不切实际的梦。梦里他拥有巨大的财富,他的妻子母亲住进豪宅,他的女儿留学海外,画面实在让人安心。
安心得让人忘记痛苦。
在男人安详的做着美梦之时,一场手术正在进行。
没有流血,没有痛苦。
老板把手伸进男人的身体,掏出了一个肾。一个价值四百万的肾就被取出。
贺峻霖捧着一个玻璃瓶站在一旁,当肾离开男人身体的那一刻,他便递来玻璃瓶,装好新鲜的肾,转身离开。
这个玻璃瓶连同肾,会被他妥善的保存在当铺的密室里。
手术做完,老板擦了擦沾上了男人血液的手,再一挥,手术台上的男人就已不见。
——半个小时后,男人会在自己的家中醒来,而他的账户上会多出四百万。
贺峻霖将玻璃瓶妥善的收好之后就去找了老板。他有必要提醒一下,这笔生意又做亏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肾,哪里值得四百万?
这得好好说道说道。
贺峻霖老板——
马嘉祺贺儿?
贺峻霖有些说不出话来。贺儿,多么亲昵称呼,不禁让他想入非非,但是他又清楚的知道,这只是一个称呼,习惯而已,无他。
贺峻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哪里还有来时的张扬气势。
贺峻霖马嘉祺,你这样让我很难办,说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个肾换了四百万,我不知怎样同主人说。”
“无妨。”
这个被唤作马嘉祺的自然就是老板,只是除了贺峻霖,别人都只唤他作老板。
他单手拿着书背过身去,脸上是贺峻霖未曾察觉的笑。
亏了吗?不亏。
人性,最有趣的是人性。
这个男人自以为聪明,从不与他做金钱之外的交易。可是,欲望那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一个因为赌博再一再二典当身体的人,谁知道下一次登门,这个贪婪的客人,会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胃口是可以被养大的,欲望也是。
他等着看好戏。
但这几乎是一场必赢的局,马嘉祺能够很容易地猜到,这个失去人性的赌徒,会下什么样的注,会结什么样的果。
贺峻霖见马嘉祺背着他不说话,不由得生气。又是这样,八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
他时常觉得马嘉祺是一尊雕像,他总是这么不动声色。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他就像是一个冷漠的看客,一个理智的旁观者。很少见他,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哪怕今天他是气冲冲得过来“问罪”,只怕马嘉祺也只有一句“无妨”。
“叮铃——”
“有客人来了。贺儿,备茶,是位熟悉的女士。”
贺峻霖无言以对,只好生个闷气泡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