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诡异地静默了几秒后“唰”一声,霜华出鞘的声音划破了沉默使得空气凝结成的墙,哗啦啦地碎成渣子,接着就是晓星尘愤怒的斥骂,“师傅怎么会教出你这种弟子!“霜华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怒气,幽幽的闪着寒光。
“你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私怨而屠戮全镇的人!老弱妇孺何其无辜!“
薛洋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眸子里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下去。
“无辜?你怎知她们无辜?他们哪里无辜?这镇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罪有应得,若不是他们散播谣言,阿莞也不会被烧死。”延灵道人语气平淡,没有丝毫的波动,如同一潭死水。
“道长啊,我的好师弟啊,这世上的事哪有等价偿还这一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我用全镇人的命来抵阿莞的命又有什么不对吗?恩怨是非岂是旁人能说得清,道得明的?”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恩与怨就要差别对待吗?”
晓星尘哑口无言,他找不出辩驳的话来,但他长久以来受到的教导让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辞,只能拿剑指着他。
延灵道人上前一步,冷眼瞧着晓星尘,灰蒙的眸子里此刻仿佛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透着森森的寒意。
“你现在要怎么,这镇上的人死都死了,你难道有办法让他们复活?"
晓星尘不说话,抿着唇,身体也绷得紧紧的。
“难不成你要杀了我?“延灵道人笑着问道。
“是,替天行道。”
延灵道人大笑,“好一个替天行道,既然你如此偏执,就休怪我不客气。”说罢就要出手,却又一下子停住了动作。
“我家道长可不是前辈的对手,我会带着他离开,绝不打扰前辈您。”薛洋打横抱住被自己劈晕了的晓星尘,十分恭敬说道。
延灵道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神了片刻,旋即收了动作,“真是有趣,你们竟然不同心。”
“毕竟晚辈可比这位惜命多了。”薛洋笑着看了看怀中的人,眼中再也透不出一点笑意,只有笑着的脸,就像戴了张做工精良的面具,“我们在山上遇到的迷阵可是前辈所为?”
“是,我只是想吓吓你们,让你们自行离开,我并不想伤及无辜。”
薛洋笑笑,终究是和他不一样。
抱着晓星尘走到一半突然停住,“祭灵可是禁术,前辈可知道失败会有什么后果?”
“知道。”
薛洋不再多言,离去的身影很快就在黑暗里隐去。
世上的每一个人都不尽相同,比如他和晓星尘,千差万别。
薛洋站在房门口,伸出准备推开门的手生生地顿住,拳头握了又松,握了又松,将这个无意义的动作重复了几次后,慢慢收回了手,转身离开了。
他是知道自己的,也知道晓星尘。上一世的相处他清楚而深刻的认识到晓星尘有多少嫉恶如仇,他内心坚守的正义就像一把刀,生生地将他与他隔开,推远。无论重活多少次,他们之间都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是他不死心,就算是鸿沟他也想试试看,他想把这个人牢牢抓在手里,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牢牢握住,没人教过他。
握紧了,会碎。松了,又怕他会飞走。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出生到现在他薛洋学会的只有如何让得罪自己的人痛不欲生,然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他好像无论怎样都只会伤害。
真是悲哀。
从来没有人爱过他,所有人对他要么是恨,要么是怕,或者两者都有。
而晓星尘是个意外,他们都没有料到的意外。在他不是薛洋的情况下的给予他温暖的人。
一开始,是想等伤好了就杀了他,可伤好了,却下不去手了。
他知道自己贪心了。
因为那种被人放在手心里的感觉太好了,熨帖着他的温暖让他奇异的心生酸楚,将心撑的饱饱涨涨的。
很奇怪但是他很喜欢。
只不过,那时候他不是薛洋。
他不能是薛洋。
他千方百计地不让晓星尘知道他是薛洋,他从来都不敢让他碰到他的左手,已经那么地小心,明明已经那么小心了,可他还是知道了。
晓星尘知道了。
他很慌,很怕,他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
然后,他逼死了他。
哈哈,看啊,他只会伤害。
他也不想这样的。
他真的不想这样啊。
重活的这一世的时间尴尬得让他无路可退,让他手足无措。
要是再早一点,栎阳常氏灭门还没有发生,或者再晚一点,晓星尘已经瞎了,那该多好,这样他就能陪在他身边了。
晓星尘,你要是瞎了该多好。他无数次这样恶劣地想过,要是瞎了就好了。
他真的有那么想过再去灭一次白雪观,再去挖了宋岚的眼睛,然后晓星尘就会把眼睛给宋岚了,这样他就瞎了。
但是他做不到了,应该是因为第一次能这么近的这么仔细的看到晓星尘的眼睛,那么幽黑明亮,似乎比天上的星辰还耀眼,他凑过去时,那双眼睛里能映出他的身影,一瞬间会有错觉,好像自己被映在了他的心里。每次这样,他突然就舍不得了。
这个人他无法靠近,因为正邪两立,因为他们截然不同。
傲雪凌霜宋子琛,明月清风晓星尘。
这其中哪里有他插足的地方。
明明都这样了,你为什么不死心?死心好了。他这样劝过自己,没有一点用处。
他的偏执,一直以来的偏执让他无法松手。
既然这样还是抓在手里好了,碎了就碎了,好歹是碎在自己的手里。
每每想到这里,脑海里都是晓星尘那张苍白如纸的双眼蒙着白纱的脸。
还是算了吧。
每一天都在心里做着这样的挣扎,所以他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最后挣扎的收尾就是:薛洋你真是越长越出息了。
离远点就好了,找个能看到他的地方静静看着他就好了。
他走进了倾城的日光下,金色的光线刺目得过分。
薛洋深深地吸了口气,慢慢地吐了出来。
真是,想这么多干嘛。
晓星尘躺在床上,紧闭的眸子微微颤了颤,悠悠转醒。眼前像被隔了层白纱似的,朦朦胧胧,看不清明。手撑着床铺想坐起来,一双手就将他扶住了,于是想也不想地,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薛洋。”
听到他的话滞了滞,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是宋岚。"
“子琛?“晓星尘也是一顿,双眼已经能够看清,偏过头去就看见了宋岚的脸,心里突兀的有些烦躁,“薛洋呢?他人在哪?”
“在外头。”
“哦。”晓星尘利索地穿好鞋袜,“我去看看他,免得有惹了什么麻烦。”
人已经行至门前,正准备推开门,门板就突然被人拉开了,晓星尘一个不稳就扑了过去。
薛洋刚拉开门,就见一个人影扑来,下意识地想躲开,速度却不够快,被人撞了个满怀。
等到被撞出去的神智好不容易回来了,他才看清怀里的人是晓星尘。
四目相对,都傻了似的忘记把目光挪开,就这么直愣愣看着。
最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弹开的,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薛洋觉得耳根后面火辣辣的烧了起来,跟那种被人扇耳光的感觉不一样,也不知道哪里不一样。
“我买了桂花糖和豆沙糕,你吃不吃?”薛洋举起两个袋子一脸的傻气。
晓星尘斜了他一眼后,逃也似的进了屋子。
“子琛,你为何在这?”
三个人围着四方的桌子坐着,晓星尘侧头问身侧的宋岚。
“家中诸事已安置妥帖,就想着来寻你,路上却见东南方有怨气冲天而起,立马赶去,就遇到了薛洋。”说罢便神色不善的瞥了薛洋一眼,转而神色又有些不自然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低头不再言语。
薛洋见状,朝着宋岚露出了两颗尖尖的虎牙,转头对着晓星尘却是一副委屈的样子,将声音拖得长长的,“道长,你这朋友未免太不讲理,上来就狠狠抽了我一拂尘。”说着突然站起来,把左脸凑到晓星尘眼前,道:“看,伤口还在呢。”
晓星尘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身子止不住往后仰去,险些摔倒在地上。幸好薛洋眼疾手快地拉住他,见他坐稳后,指着自己面颊上的伤口说,“道长,你瞧瞧。”装可怜也要做个全套的,边说边怒了努嘴,煞有其事地抽噎了几下。
宋岚在旁边看的翻上去的白眼差点翻不下来,不苟言笑的严肃样子微微有了那么一丝裂痕。
晓星尘见他这副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儿,禁不住嗤地笑出了声,有连忙止了声。这个做法还是亡羊补牢为时已晚,挨了一记薛洋递过来的更加委屈的眼神。
晓星尘忍了笑,仔细看去,这面上倒真有一道伤口,从眼角至颧骨,不长,约莫一寸半,只是伤口却有些深,皮肉也微微外翻,似乎没有细致的处理过,有了化脓的迹象。
明知道他只是装个可怜样子罢了,晓星尘还是忍不住心疼,许是太过心软,又或是薛洋此时的样子实在和那些个类似于残忍的词联系起来,所以,鬼使神差地晓星尘伸出了手,扣着那半张脸,拇指的指腹在伤口的周围轻轻摩挲着,放柔了声音问他,“还疼吗?”
是长年执剑的手,指腹之间覆了一层薄薄的茧,并不似女子的温柔细腻,却因为粗糙抚过脸时会产生一种奇异的麻痒,不经意在心尖上划过,很轻很轻的划过,但让他不可抑制地浑身战栗。身体在刹那间紧绷,然后,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他挥开了他的手。
晓星尘的手在空中略有错愕地滞住,而后,淡淡的收了回去。
薛洋魂不守舍地坐了回去,脸上温暖粗糙的感觉已渐渐褪去,可是那种心悸却犹然在心头徘徊。
宋岚轻咳一声打破了一时僵滞的氛围,将两个失神的人唤了回来,侧头对着晓星尘道,“我当时看他抱着你,就误以为你被他所伤,所以……”话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晓星尘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所以说啊,宋道长怎么能贸贸然出手伤人呢?”薛洋弯着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
宋岚不为所动,僵着的脸没有丝毫的波动。
薛洋见他不说话,正欲开口再嘲讽几句却被晓星尘一眼瞪了回去,“子琛不必在意他的话。”
“无事。”
两相无言,默了片刻,晓星尘抿抿唇,有些窘迫为难地开口:“子琛可否回避一下,我有事要与薛洋说。”
宋岚闻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眼神微有波动,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过,掀了掀唇,道了一句好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