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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劫镖

“只严……云天……;只严……云天……”,趟子手“喝号”的声音一遍遍响遏碧霄,热气从暑日边扩散开来,萦得天越发蓝,声越发清亮,引得林间往来的客商和旅人都支耳聆听。一个面容俊秀的少女拉了拉同伴的衣袖,她身旁的同伴是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男子,比这少女要大上六七岁左右,眉眼精干,不似少女尚存稚气。此刻他见少女拉他,脸上先是略略透出不耐烦的神色,随即方道:“是个大镖局,号子喊得这么整齐,声调又响,生怕人听不到”。

这男子是少女的师兄,是河北云意门中排行第六的男弟子,姓邝,名裕成,少女在门派中位次极低,但和邝裕成同属掌门人刘行云的及门弟子,姓萧,名中月。萧中月素来不得师父和同门的喜欢,偏偏生性直肠直肚,娇俏天真,是以许多门中弟子虽和她无甚过节,却不愿意和她多过话,她也无什么知心好友。邝裕成此番带她下山送师父六十大寿的请帖,毕竟是师兄带师妹,只好略作敷衍,多少教导她一些江湖上的见闻。

此地乃是沧州,他们甫下山门不久,还在河北境内,此刻正坐在林道上一家茶棚中,这条路人迹甚密,来往客人不少,和他们一般在这间棚中喝茶、歇马的也有十余人左右,旁边还有别的饭铺。萧中月听了邝裕成的话,道:“原来他们不是喊了给自己壮胆的啊,原来是故意要人听见”。邝裕成皱皱眉头,道:“小师妹,你在想些个什么东西?号子喊出来,自是故意要人听见的,不然走镖的怎么向江湖朋友传递讯息?江湖朋友怎么知道镖队是谁家的镖?怎么分辨谁的镖是收过‘打点’的,谁的镖不能动手去拾?”萧中月吐吐舌头。邝裕成又道:“有些小镖局子,知道自己人情不大,手面不阔,保的镖往往价值也不大,一路上悄没声息,在无人处才喊两声号子,那也是有的。但是大镖局的镖车或镖船,只要经过深山、密林、河陆码头,乃至大一点儿的市镇,都得大声喊号,除了和江湖朋友宣告身份,也可震慑一般的拦路的贼盗,大镖局里有本事的镖师多,贼人盗匪听了号子,轻易也不敢去招惹”。

邻座有人听住了,不由道:“这位兄台见多识广,叫人好生佩服”。邝裕成在云意门中原是专门负责出头接待来走动的江湖人士的,自然对江湖上三教九流的门道精熟,笑了笑,便不再说了。偏偏萧中月得意道:“我们是云意……”一语未了,邝裕成已喝道:“你少卖弄!”萧中月便不再说。

邻座的几个客人已经听了出来:“原来两位是我们河北云意门的高足,难怪,难怪。不知这位兄台如何称呼?”邝裕成和萧中月只得自报了姓名。邻座一位携带了两箱货物的小客商道:“这位邝爷说得真在行。其实说起走镖的事来,我也懂得一些的,我没开杂货店前,就跟一家小镖局走过镖,小人没有武功在身上,镖师是干不来的,只当过一年的趟子手。我们虽然是小镖局,也得喊趟子”。萧中月好奇道:“你们也喊这什么‘只严云天’吗?”小客商摇头道:“那可攀不上。‘只严……云天……’是中原第一大镖局,开宁寺门下的本钱——张云天老爷子的旗号,普天下只有他开的这家之严镖局,镖旗上才有这个‘云’字,号子才能用这句话。我那时候跟的小镖局子,喊起号子来,就跟公堂上县太爷升堂似的,我们喊的是‘我……武……’”

话音未落,忽然一句“我……武……”自林道上传来,热气犹自未散,众人忙着喝茶擦汗,一时无人说话,过了半刻,那小客商自己笑道:“这是哪家小镖局子的队伍路过了,跟我一唱一和的……”却忽然听见林道上“我……武……”之声不绝,而且不是从一个地方发出来的,仿佛有许多家镖队都聚在了一起似的,大伙听得喝声极乱,都略觉诧异。忽然听见有人喝道:“路边喝茶的,吃饭的,乖乖地在店子里坐着,谁也别出来搅乱,我们是路过拾镖的,只求段道融老爷的飞兰镖队赏口饭吃,别人事不关己,可别出头多事”。

萧中月哪里按捺得住,起身就要出去看,邝裕成向她连使眼色,两人从茶棚后头退了出去,邝裕成一拉萧中月衣衫,俩人跃上旁边粗木大树,径往发声的地方寻去,过不多时,林间空地中的三四十个人已在两人眼下。

“呔!招子黑啦,合字调瓢儿,不知‘只严云天’的高足在此?”两旁的镖车旁,众人哄声大笑起来,直笑得中间的黑衣年轻汉子摸不着头脑,有人高声喝道:“姓段的,你要脸不要?竟然敢用张老爷子的名号对付拾镖的?”这黑衣年轻汉子,便是‘飞兰镖局’的总镖头段道融,他自从自立门户以来,是第一回走镖,闻得这话一怔,心想:“师父答应我,甫出檀门,只管把师父的名号亮出去,旁人便不敢欺我。当初我‘亮镖立万儿’,请人来镖局开业的宴席上撑场面,也是借重了师父的面子,那些人都说师父给他们打了招呼,知道我这小小镖局前途无量……怎的今天这些人这般多事?”

那喝骂的人是个胖子,段道融因不识得他,只冷冷道:“阁下何人?都是吃这行饭的,大伙舍生忘死,互相照应,何以这样对待段某?”他第一回上路,统共只雇了两个镖师,不敢接什么大镖,只有两份礼物,加几千两银子,统共塞不满一辆镖车,这一辆镖车现在被许多装饰富丽的镖车围住了,段道融说话自不免露出两分胆怯。那胖子冷冷道:“我便是听不过去,一个叛徒也敢拿师父的名号招摇撞骗!我是‘剑兰镖局’的镖头,就想问问你,凭什么取个名字叫‘飞兰’?难道是有意和我们别苗头?嘿嘿,我还和你舍生忘死,互相照应?”末后一句问话,蕴含着极大的讽刺之意。

段道融本来也是个直性之人,但却不是一味愚蠢,他曾经在别人手下走镖数年,什么事都见过,独独不曾见过这样情景————十来个绿林道“好汉”们劫镖,同行都围在一旁起哄捣乱。这时他脑中电光火闪,一个念头清清楚楚地现出:“这一路上,凡是路过该喊号子之处,总有人不住地言三语四,向我喊些‘叛徒’、‘丢脸’、‘保别人不要的镖’等语,我和两个镖师觉得奇怪,却也不曾当真向自己身上去联系。我对师父说想自立门户,师父赞我有出息,说道会向江湖朋友传下话去,教人家处处照顾他的爱徒,这原来是假的。他老人家确是叫人要多多‘照顾’我,其意是想要我保不成我的镖。可是‘亮镖立万儿’……那多半是师父不得不做的面子功夫,他又要‘照看徒弟’的好名声,又要教我自己在外面混不下去……”。段道融瞧着面前贼盗,为首的面孔暴戾,一条刀疤自右额直伸到下颌,神色极狠,势在必打,他心想:“我的功夫原本也不是张云天老师父教的,乃是从前得遇高士指点,又有家传的底子,难道我就定要卖命卖断给之严镖局?没有这个道理”。这时方才心知,这一战关乎自己字号的成败,向那贼盗之首的刀疤脸道:“兄弟们想来是缺钱使用了?段某拿二十两银子请众位去喝酒吃饭,算是不成敬意”。心中已经知道,这句话,这区区的二十两银子,决计打发不了这一干人。

果然刀疤脸纵声长笑,道:“二十两银子?黄毛小子连行规也没摸清楚,就敢支着翅膀扑棱。兄弟们截道,好了的也没下过五十两,又或者是一文不要。五十两有五十两的说法,一文不要有一文不要的说法,就是没有过二十两的时候!”段道融道:“好,那就五十两!”刀疤脸冷冷道:“对你这姓段的叛徒,还有那么便宜?我说二百两还不够我们弟兄喝一顿酒,找几个小娘儿的。”段道融脸上变色,道:“我原知阁下是特地来消遣飞兰镖局的!”向两旁恨恨地瞪了一眼,那些同行这时都将镖车赶开了些,留出了二人打斗的空来。

刀疤脸冷冷道:“哪里,是兄弟们求段总镖头多赏一些吃的喝的!”双足自马上一提,身形甚是迅捷,已是一招少林一派的“垫步腾空”转为“片旋式”,霎时欺近段道融身侧,一股力量直向段道融的后心打来。段道融见他顷刻之间似乎已换了少林、武当、七星门三家的精奥外家功夫,心下格外着意,他不出声应对,只将身体向马侧一旋,身子斜斜飞了开去,左足挥起,这是“横擂脚十八锁”中的一式,亦是江湖中杂家中的著名硬功,以足代指,自少林一派外家的“锁指功”中化来,刀疤脸心下一惊,只觉从未见过如此怪招,心中一慌,自然而然地留手,只顾着闪避,段道融一足点到辄止,轻轻松松将他一推之力化了开去。

这一招就算已经胜了半着,段道融却不能就此有半点退势,非得乘胜直上方可,他伸手向颈后一提,拿出一支短短的“双钩枪”来,这杆枪是他自己打磨而成,双钩枪形似尖刀,一枪两用,既能做刀子使,也能用来施展枪术。自来走镖的最注重拳、刀、枪三术,枪术便是为了不下马而搏斗所用,只是用枪容易伤人性命,段道融本来不愿轻用兵器,今日实是无可奈何,只见他一杆枪撒开了手使出来,拦、拿、扎、闪、赚数要俱精。

五招,五招之内,刀疤脸业已呈现败象,此人也是江湖上水陆十三帮中有字号的一寨之主,段道融虽是个直肠小子,若非手下有点真功夫,焉敢起自立门户的念头。这时刀疤脸恼羞成怒,向四下喝道:“还不并肩子上,等着叫他扬威么!”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不用旁边看热闹的镖行人插手,只是群盗齐上,段道融和两个镖师便已立露败相,左支右绌,甚是狼狈,段道融见两个镖师似乎也不知是不是该全力护镖,倒像是生了退却之意,心下气苦,手中全是热汗,粘腻地似乎要拿不住枪,道:“罢了,你们别打了,我从此以后不……”

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声娇叱道:“你们也太欺负人了,看我的!”女子手心向内,手腕一翻,长剑已自下而上,点中一个盗贼的手腕,旁边铁青着脸落在地上的,正是喝她不住的邝裕成,这个女孩子,自然就是萧中月了。

她到底是云意门出身,名家剑法,虽然年轻稚嫩,比之段道融这走镖的,又胜过不少,当下一套“云意门剑法十三势”,抽、拉、推、带之间,就已料理了四名贼盗。段道融手旁立生余裕,心中不但喜悦,还暗暗佩服这个小姑娘的剑法,起手两枪,替两个镖师打发开了身边纠缠的强敌。众盗大哗,不知何处杀出这个多管闲事的女子来,简直是个程咬金,所使全是名家路数,众人竟不知是不是莫名结上了不该结的梁子。这一战再要久战也是不易,众盗边打边退,倏忽之间,得了首领的暗号,竟然撤得一个不见了。萧中月兀自喝道:“哪里走!”段道融连忙出声拦阻:“姑娘,这是小可镖局的第一支镖,多生干戈却也不便,就放他们去吧”。

萧中月这才收剑,一笑道:“你也太直性、太老实了。他们明明戏弄你,你怎么还说要给五十两?”这时旁边看热闹的镖车镖队,统共大约二十人,尚未散去。萧中月只当他们不存在似的,对段道融道:“那是我六师兄”,向邝裕成一指。

段道融过去见礼,与邝裕成互道姓名,那二十人方才悻悻地要走,段道融忽道:“众位等等!”走去镖车旁,自一只包袱中取出五十两纹银,说道:“众位拿去分了吧,姓段的甫开镖局,也不知名号上得罪过旁的局子没有,各位雅量,只当包涵小可”。那众人见他这般开通,场面应付得这般熟练圆滑,心中也颇意外,商量了半晌,分文未取,都径自走了。

段道融叹了口气,向萧、邝二位道:“实在不知小可的生意开得下去还是开不下去”。萧中月道:“把他们打跑了,你的威名立住了,镖还走不下去?”邝裕成叹道:“若是同行人人不帮衬你,那过了这回,还有下一回……段兄,你这个师父不是真心对你,你好自为之吧”。

段道融向萧中月看了几眼,问道:“这位女剑侠尊姓大名?”萧中月一笑道:“不必留名啦,江湖有缘,自会相见!”段道融点点头。

过了大约一年,段道融关掉了“飞兰镖局”,再赴沧州,拜进了云意门习学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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