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七月,七点钟的清晨天光大亮,楼下熙熙攘攘,老太太坐着摆弄她的广口玻璃瓶,金鱼安详的游动,小孙子睡眼惺忪,穿着拖鞋跑出来,揉着眼睛大吵大闹要吃冰淇淋。
窗帘下,好像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黑暗一片。
床头上的手机适时响起,林惜伸手按熄了闹钟铃声。直到指甲盖差点用力扯碎屏幕,被子一掀,林惜发顶渗出细密的汗,眼睫垂着,肤色红润。她下床拉开窗帘,这个京都的世界就此展开。
林惜垂眼望着楼下还在讨价还价的孙俩和广口玻璃瓶的金鱼,被光线刺激了一会,眨动了好几下眼睛。稍稍扯动了一下嘴角,手心里的手机弹出今日天气软件信息,林惜扫了一眼头上的时间,没来得及细看,就退出自动页面,熄屏,镀步到洗手台上。
怎么又梦到童年时代的海龟岛了。还有他们……
今天是二零二四年六月二十九号。过去很久了,很多事情也发生了变数。
林惜洗漱完,换上衣服,拿上手机充电宝揣进口袋,背上包匆匆忙忙的出门。
风鼓起远处的云团,林惜在楼下小卖部抓了一个面包就啃,边结账边听售货员的八卦。
"你刷到过最近那什么电影开播吗!跟你说最讨厌那剧本,烂得跟那什么一样…… "林惜没继续听,微信页面正在打字。边走边回消息。
"我过得很好啦,都十来年了,真的不用了。你们在海岛也要注意身体。别管我们这些小辈的事算啦。"
林惜抬头,有点心酸地想。离开海龟岛有十多年了,怎么还想到早逝的爸妈。不是她都说要好好生活吗。
可是她走了,再也见不到了。约定还起效吗?
好像没必要了。但为了自己,还是要展开笑脸过日子,不是吗?是啊,到了京都,生活一帆风顺,如何不满意,要回想以前呢。
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幼稚鬼。林惜骂了自己一句,上了打的车。
正是清晨的学期日,马路有背书包的中学生,他们东张西望,青涩的脸庞有微微的白色绒毛,淡淡的,柔柔的。
·
早八点,林惜悠悠打开面前电脑上的Word文档,再次开机手机,划过天气和日历APP,而后楼梯间响起那讨厌的昂贵皮鞋踩过的脚步声,同桌的慕祈探头:"来了,老头子又来巡视战场了!"又小心缩回工位,不待林惜回声。
"哦。"林惜低低地回了一声,又关上手机敲键盘摸鱼。
一上午繁忙的"工作"。
"告诉你们个好消息!"主管从隔间独立办公室出来,趿着鞋子踩过地面。他扬扬手机:"下周咱们放假,打探到消息,至少一周起步!"
办公室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主管是名牌大学研究生,三十出头的样子,为人大方随和,不拘小节,至今还嘻嘻哈哈的过日子。
林惜也挺高兴的。
毕竟全员同时放长假确实是团队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成果,可喜可贺。
"你说,我们去哪里玩呀?"刚任职一年多的,平时说话有点怯的小姑娘拉开了一大片同期同伴,悄咪咪商量着。传到林惜这边,慕祈也思索了起来。
"我更想去海岛。这几天不知道是累的还是空气质量差,感觉皮肤状态都变干了。哎,我才不到三十岁呀,怎么还长皱纹了。"另一个桌的圆领套头针织衫搭配的同事声音不大不小。
慕祈转头看看林惜:"我一直打算今年去海边玩一次,海岛那边时间上肯定不够。林惜,好像你入职的时候也说自己来自海岛,那名字我都没听说过,你那里好玩吗?"她一说,想到了林惜二十一岁,有点紧张的抱着入职文件,错把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慕祈认成领导鞠躬的囧事。那时候小姑娘尚且年轻,脸上还有孩子气,眼睛里却还有一种悲伤的透明清亮,慕祈记得最清楚的,是她初见气质的一种朦朦胧胧的故事感。
林惜脑袋嗡的响了一声,尘封很久的记忆在这个时候重现。
粉色发带在阳光熠熠发光,新年燃烧的仙女棒,她说的长命百岁,箱子里的油画,说的那句英语"I love you ",牵着的那双手,好像这些都是梦里童话。
行有林惜。
待林惜回神,她说:"当然。"
她的海龟岛,自五百年一次的游动,带走了她最后的梦里童话。不可否认,年少时的朋友现在还在联系,应该还是当初那个样子。
应该。
慕祈没注意林惜十几秒的回忆空白,她摇头晃脑叹息:"好吧。不过过了七月差不多就是你的生日,你真打算不相亲,还是那些男人的入不了你的眼?不是我说呀,我看你九个年头的生日,就我们几个同事偶尔两三次陪你,你父母不在,三十岁的生日了真的就一个人过?"
林惜拉过椅子,她抓过包,不咸不淡地说:"我饿了,先吃饭。"
林惜关上电梯门,越走越远时,慕祈才深深叹一口气。
"林惜的条件这么好,人长得漂亮,虽说没家里人扶持,但一个人住京都这么多年有百平的房,财富自由怎么都是称心如意。可这几年一直是孤独的确实有点怪啊!"
"不说了,我要去上车回家了。"慕祈不喜欢背后说话,此时也无心再言,拿上车钥匙转身离去。独留入职一年多的小姑娘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走到街上,林惜放慢了脚步。
如慕祈所说,她来到京都是孤身一人。到三十而立。
细数她的三十载光阴,前十四年一直是美妙的童话生活,是在吉普赛少女所说的六月血光之灾,还是拆迁房的变数,自那以后,风大作,不幸接踵而来。林瑜横死,不容易在羽之陪伴从悲伤中脱身,捧着可以出岛上高中的圣斯丁名额录取书,推开家门,温稔服安眠药自杀。遂羽之独剩队长唐晓翼。原来这时林惜不怎么有危机感的,懵懵懂懂的十三岁一切都有了伏笔,羽之、双亲先后离世,在十五岁的年纪出了岛。进了大陆。十六岁,刚有萌芽的爱情倒在了她盼望回归的故乡,所有梦里童话皆成泡影。
她是不幸,还是幸运?
怎么平安一直未能遂。
七月份前夕一直是她做噩梦的时候。
她都会想起来。
小姑娘置身在一大片白色中,前面是父亲的尸体。
场景不断移动变化,一会儿是满天的白色葬礼,一会儿又是医生冰冷的那句:"节哀。"
消毒水那沉重的感觉压在林惜的头上,刚刚还跟同学说完"我今年生日爸爸肯定会来的",那天生日蛋糕成了一堆纸钱灰。
挥之不去。
林惜扯扯唇角。
如果能回到十四岁,见到干干净净但知道父亲死去,悲痛的小姑娘。
一堆乱码。
"叮!启动时间回溯程序!……100%加载完成&! "
眼前又是那一大片白,消毒水味刺鼻。
·
林惜悠悠踱步在医院地板上。
并不是说她有多么随意,而是她已经接受了"回到童年"的玄幻事件,她记得,十四岁的林惜听到医生说的那句"节哀",跑出病房的时间线就在这个时候。
年少时的自己到底在哪里呢?
小姑娘蒙着眼睛横冲直撞,不知道跑到哪里,躲在草丛后面就哇哇大哭起来。
草丛?医院住院部?
长成九年之久的林惜有了缜密的思维,她出了病房走廊,穿过一阶阶阶梯来到住院部。
草丛后面。
小姑娘头发毛毛躁躁的,刚刚的哭嚎在见到人后渐渐消失,大眼睛的泪水还不受控制的流淌下来,现在小姑娘蒙蒙的脑袋并没有转过弯来,只觉得突然出现的姐姐好像长大后的自己。
漂亮姐姐身穿米白色上衣,下身搭配浅棕色针织裙,丝巾松松的从脖子垂到腰间,头发半挽,用发夹固定,柔柔地垂到锁骨处。说不出来随性搭配的优雅。
她的眉眼像极了林惜自己。
和毛毛躁躁一个人躲在草丛后面哭的少女林惜对比不是一星半点。然而女人弯下腰,伸出手,她笑语:
"又见面了,十四岁的我。"
这么说。
这个漂亮姐姐是长大后的自己?
少女林惜眼睛亮亮。
人总是有或强或弱的趋美倾向,小姑娘更是如此。
"别哭了。"
"呜,姐姐,我,我爸爸…… "小姑娘的说话声断断续续。
林惜心底的隐痛被刺伤,但经近二十年锤炼,她还是能抱住小时候的自己,安慰道:
"都会好起来的。"
"你没有看到以后的自己这么漂亮,生活如意,快快乐乐的,不是都好好的吗?"
小姑娘抬起头,悲伤被迅速扫去,有点别扭的说:"可爸爸他…… "
林惜按住了小姑娘的头:"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他只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他在说,一定要好好生活。"
这些都是成年后的林惜在夜晚自己独自安慰。但没有比这现在,面对着年少的自己,如此。
小姑娘,还有林惜,心底都涌入一股暖流。
他们在天上说,一定好好生活。
"你知道吗,你以后出了海岛。以后工作一直生活在京都。"
"你可以喝无数次咖啡甜品,可以随手买几十只玻璃挂件平安符。"
"你喜欢的一切,都在长大后实现。"
"全力以赴过就足够勇敢。"
"你还没有听过十四岁的生日快乐吧。"
"生日快乐,林惜。"
一一"叮!时光回溯程序结束!……100%加载完成!已回到原世界!"
眼前场景再次变幻。
风平息。
·
广口玻璃瓶里的金鱼还在吐着泡泡,老奶奶面前桌上摆着一盘饼干,小孙子心满意足的抱回家一大箱雪糕,抬头望着步履轻快回家的林惜。
"姐姐,我前几天过生日啦。"他言笑晏晏。
"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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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枝星期三到星期五,再到今天,总算写完了。
挥枝没列什么大纲,也没有提前设想,待精修。
挥枝花了我不少气力。定在星期天发出,实在等不及要给大家看看我第一次写的特辑啦!
挥枝由于有很多提及到未来的剧情,大概是剧透了吧!
挥枝加油。
挥枝12.14。12.15发布。
挥枝3435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