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两条共生的藤蔓攀附在同一根枝节,它们互相缠绕,互相追赶,仿佛注定是镜像般对立的一切。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年幼的后辈执著于请教前辈教自己发球的技巧,结果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他想不明白,明明前辈对其他人都是一副友好的样子。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却屡屡碰壁。他抱着排球,站在场外,看着前辈一次次发球的身影,排球落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
他好像看清了前辈被汗津湿的额角,好像听到了前辈用力过度后一浅一深的呼吸声。在这些声音之外,还有一处被他忽略的声音,那声音来自他的胸腔深处,有力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
有些事不是想逃就能逃掉的,及川彻从影山飞雄看向自己那一刻就知道,这个后辈眼里的渴求,知道他渴望自己可以教他发球的技巧,知道他渴望打败自己。
他愤懑地想着:我为什么要教你?为什么呢?明明你才是那个上天眷顾的天才,你与生俱来的天赋难道还不够吗?于是他恶劣地拒绝后辈的请求。
北川教练和他说过:与其哀叹为什么自己不是天才,不如相信自己的能力远不止此。
没有打败的白鸟泽和穷追不舍的后辈,那是属于他的生长痛,就像是针刺后留下来的针孔一般,细小的地方不断渗出血液。
国三临近毕业,及川彻获得了县内最佳二传手的荣誉。
影山飞雄坐在观众席上,他远远地看着,想到自己刚升上初中时,觉得初中可真是个了不得的地方。现在他望着台上那个人的方向,才意识到原来了不起的是那个人。他在心里暗自地想着:只要超越了这个人,我就是县里第一的二传手了。
影山飞雄的目光自及川彻出现就未移向别的地方。
在及川彻看来,这赤裸裸的目光就像是探照灯发出来的强烈射线一样,想忽略掉都难。他不着痕迹地和队友结束了比赛的话题,嘱咐了几句,起身打算离开。
“及川前辈……”又来了,及川彻想:
“才不要!小飞雄笨蛋!笨蛋!及川彻做着鬼脸表示拒绝,想着要赶紧离开这个讨厌后辈的视线。
影山飞雄只是站着,定定地看着他,一瞬间蓝色的眼睛里似乎蒙上了一层名为难过的色彩,灰扑扑的,一颗脑袋似乎也要随着低下去。然而下一秒,阴霾散去,再次看向及川彻的眼里似乎多了一些其他情绪,见及川彻要走,他连忙开口道:
“及…及川前辈,我不会输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但及川彻知道,天才终于意识到了,同样作为二传手,同样的对胜利的渴望。他们永远不会是和善的前辈和听话的后辈。他们注定在球场的两边,隔网相见。
春高的预选赛,乌野对上了青叶城西。
正式比赛那天,场外人声鼎沸,双方的啦啦队都在摇旗呐喊,裁判的哨声吹响。
当排球从球网上方落下的那一刻前。影山飞雄忽地想起的是:
“好久没有这么近距离看及川前辈的准备动作了”
“砰”的一声,青叶城西发球得分。
中场休息的时候,及川彻向他走了过来,最后停在网前,不同于国中时期需要影山飞雄抬头仰视的程度,此时他们的身高已经相差甚微,几近平视。
及川彻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哟~小飞雄,我很期待今天可以击败天才二传”
影山飞雄咬着牙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及川彻走向他的队友们,随后笑着和他的队友们打成一片。
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悲戚:“我的发球和拦网都是看着你学会的……及川前辈,我要怎样才能对付你这样的人……”
“影山好像变得更厉害了”
好友岩泉在一旁说道:
“是啊~天才废了这么多力气,终于遇到能发挥自己天赋的地方了”。
及川彻一边掂着排球一边应和着好友。
然而他想的却是高二那年自己看到的优秀学弟的那场比赛。
不知道是从何听起,及川彻得知了影山飞雄在球场上的外号——“国王”。
难道“天才”已经不足以形容自己这位学弟在排球上的造诣了吗?天才可真是令人火大啊!
而当他那年去看完后辈的比赛后,才明白“国王”这一外号后想表达的真正意思——蛮横、专治。
北川输了比赛,他看到后辈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一只手紧紧地攥着矿泉水的瓶身,一只手紧握成拳,眼睛里带着不甘,紧紧地盯着地面。
他看了后辈的整场比赛,同样作为二传手,他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的问题所在,然而他并没有选择去当一个好好前辈。
在影山飞雄看到他之前,他先离开了。
自己尽力托出最好的球,然而背后却空无一人。这一度成为影山飞雄的恶梦。他感到不解,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金田一可以再跳高一点的!明明国见可以再跑快一点的!明明我们……是可以赢的……
赛场上的阴翳蔓延到了影山飞雄的日常生活里,即使没有人明说,迟钝如影山飞雄,也感受到了昔日好友们的疏离。
在影山飞雄的认知中,及川彻就是最强的,不光是作为二传手,他的前辈可以从善如流地处理好一个团队面临的所有问题,最大限度的发挥团体中每个人的力量。
只是,彼时的影山飞雄尚不能意识到:排球是六个人的运动。
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及川前辈的功劳,归功于及川前辈的领导。
两个二传的手在空中同时触碰到排球,一边属于及川彻,一边属于影山飞雄。
仿佛像是两个人已经暗中较劲了很久,首次在正式比赛中才显露出来,他们都将全身的力量倾注到这颗排球中,不让球在自己的领地落地。
时间不是静止的,比赛就会有胜负。
及川彻感受到手中球开始脱力,于是他猛地将球推了出去。
“嘭”的一声,球落在了乌野的这边。
影山飞雄也在排球卸力的那一瞬间摔坐在地上,他的耳边好像传来很多声音,但却在他耳边越来越小。
视线被眼前人投下来的阴影遮挡,他的视线随着球场的灯光上移,看到了对方标志性的黑白护膝。逆着光,他看不清对方脸上是什么神情,但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
及川彻看到后辈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发球和准备动作时,他内心涌上来一股莫名的烦躁。
不同的是,烦躁之外,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他一直都将影山飞雄视为对手一般的存在。
他惊叹他天才一般的快速成长。
他看似对后辈亲昵友好的称呼下,其实带着他内心深处对对方最真实想法的遮掩。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影山飞雄这样的人打交道,又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
于是他不着声色地在两人之间砌了一道墙,而他在墙的里面,仿佛这样就把他和这个讨厌的后辈隔开,仿佛这样他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就不会受到来自那个人的伤害......可是,他似乎忘了,这面墙也将他围了起来。
他看着摔坐在地上的后辈,忽然就想起来自己国三毕业时对影山飞雄放的狠话。
“小飞雄!虽然不知道你今后会怎么发展,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把你打得落花流水的!”
当时的他,比赛输了白鸟泽,又逢毕业别离之际,情绪上来时一时间涕泪横流,难以自抑。
好友岩泉好心提醒他:
“漂亮话麻烦擦干眼泪后再说”。
“要纸巾吗”,毫无一点眼力见的后辈此时像突然开窍一般。
影山飞雄一脸无辜的把纸巾递过来。及川彻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纸巾,愤愤地看着他:
“少说话!
”他的国中时代,带着遗憾和恐惧,落幕。
还有最后一局。
影山飞雄没有把球传给主攻手。
那一刻,两人在赛场上隔的很远,视线对上的瞬间及川彻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电流通过一般,过往输给白鸟泽那些画面悉数涌了上来,他莫名感到一阵窒息。
影山飞雄无声的视线似乎在告诉他:
“我赢了”
及川彻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球网奔去,在指尖快触碰到排球那一刻,朝前扑了空,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颗决定胜负的排球已经先于他落地。
及川彻看到影山飞雄被他的队友们冲上来团团围住,他们的夸赞和惊讶似乎让影山飞雄有些招架不住。“国王”终于找到了适合他的那片土壤,他在那片土壤里疯狂的汲取营养,等待他的,将会是更广袤无垠的阔土。
最后一年,最后一次进入全国大赛的机会,及川彻想他还是没能给国中的遗憾画上圆满的句号。
及川彻和队友们浩浩汤汤一群人占领了这家拉面店。
热腾腾的拉面冒着热气,及川彻感到自己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
“啊~为什么今天的拉面这么辣”。
他呼——呼——地吹着,忽然有什么东西大颗大颗的从他脸上掉落在拉面碗里。
快要将整张脸埋进碗里时,岩泉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吃慢点。
他这才抬起头,发现青城的大家早已泪流满面,每个人似乎都把拉面当成了球场上的对手,正在狠狠地消灭它。
及川彻加入其中,仿佛他每一口消灭的不是拉面,而是那个刚刚打败他的讨厌的后辈。
他现在应该和乌野的队友和教练享受庆功宴吧......
月凉风轻,及川彻的影子在灯光下拉的很长,上一个路口刚和好友分开后,他还精神满满地和岩泉说:
“我会打一辈子排球的”。
而现在他一个人走在路上,那些内心深处的不甘,愤怒,苦楚,自责全部从大脑往他的心尖里钻。没有一个真心热爱排球的人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自己的失败。
他摇了摇脑袋,想将这些全甩出去。
本来正常的步伐开始加快,最后他开始小跑起来,然后拼尽全力向前冲刺。
跑步让他的呼吸加快,他干脆大口呼吸着独处的空气。
“呼——呼——”
“呼—呼—”......
及川彻猛的停下来,什么时候?自己身后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
他回头,没能刹住脚步的影山飞雄一下就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