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截的诗

落叶不会记得夏花，可是余馗会一直记得和陈雪柔的初遇。

那已经是在高一下学期了，他独来独往。

除了那几个主动跟他搭话的，他几乎记不住其他人。包括陈雪柔。

直到开校运会那两天，他身体不好便没有参加项目。他坐在观众席，漠视着所有跑过去的人影。

有一个女生，他记得。在各项成绩都表现得很不错的班级里，她在八百米跑了最后一名。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运动会就是拼尽全力，哪怕结局不尽人意。

而且，他看向那个女生。高高瘦瘦的，一张苍白素净的脸上尽是胆怯。

班主任没说什么。

比赛进行得越来越火热了，班里实在抽不出人。他被班主任指派去带领跳高的同学去登记处排队。

他虽然没有别的事，但还是很快弄完回来在观众席待着。

于是在人员稀落的观众席，靠近宣传词牌的他，可以很清晰地听清班主任和别人的对话。

“陈雪柔，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就拖了全班的后腿？大家都这么努力地想为班级争光，想争取一等奖，你为什么不再跑快点呢？报名不是你自己报的吗?”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传来女生闷闷的声音：“对不起老师，可是这个真的不是我报名的，没有同学愿意报名，灵好就把我的名字写上去了，我也是比赛前两天才知道的。”

“那你既然承担了这个责任，就一定要把工作落实到位啊！你看也有平时身体比较弱的同学，为什么别人就能做好，你就不可以呢？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吧。”

班主任怒气冲冲地走了，他往里头看一眼，最先看到的是她苍白的嘴唇，然后是怯生生的眼神。

她好像真的很不舒服，他犹豫再三，还是朝里走去。

还没等他走到她面前，她便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他赶紧伸手去接，将她打横抱起。手掌接触到的那片肌肤和衣料，都已经湿透了。

她整个人都哆嗦着，在冒冷汗。

他低头一看，她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额头也在渗出汗水，砸湿了他的胸口。

他抱着她走出操场，为了不让冷风吹到她，他走了更远的路送她去校医室。

无法形容刹那间是什么感觉，在微风吹来的片刻，那一滴汗珠，像雪花落到了他的心尖。

总是怯生生的，白净的脸，在那个瞬间迸发出艳丽的色彩。

他记性很好，记住了她叫陈雪柔。

可是她的记性不好，醒来没能记住他，在低血糖发作的时间里，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在往后许许多多个想念她的日子里，他都悔恨。

要是当初不被班主任拉走给班级写宣传词，她是不是醒来就能记住他？

毋庸置疑，她是一个笨拙的女生。

好朋友借着玩笑的口吻，对她说出很多让人不愉悦的话。她不在意。

那次没能拿一等奖，班主任从此明里暗里刁难她。她不在意。

可是他在意，他在意她的一切。怕她受委屈，怕她不开心。

她好像没心没肺，不管世界怎么为难她，她都不在意。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个能够被阳光照到的座位，认真地看她的书，晒着她懒洋洋的梦想。

她的梦想是当一名文编，他好不容易才知道。他希望她的未来熠熠生辉，能够成为最优秀的文编！

她对谁都很温和，却对谁都不在意。

不在意明月清风，不在意世俗烟火，也不在意他。

除了那滴汗珠，她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能够独自品析的回忆。

尔后三年，是他最幸福又最痛苦的三年。

她一直在他视线范围所及之内，她一直坐在他晒不到的阳光之下。

多么深情，多么悲凉。

高中毕业后，他再也没见过她。

起初他以为自己还能再见到她，后来他以为自己能够忘了她。

在等待幸运眷顾的夜晚里，他彻夜难眠。

听说人是有七年之痒的，可是他怎么都等到了二十五岁，还是那样青涩又卑劣地爱着她。

自由是他追求的一缕风，她是夹在其中的一抹自由。

她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也找不到有她在的自由。

有一本古书上说，一个人这辈子遗憾而终，下辈子就会功成圆满。

没有她的世界，他不再留恋了。

他孤身一人爬了山，也许上天也可怜他。

在上山时还只是薄薄一层雪的山峰，竟然在他登顶后飘起了鹅毛大雪。

他放任自己摔下山崖，倒在那片海一般的雪中。

年少飘到他心尖的雪花，引发了结束他生命的雪崩。

这辈子他孑然一身，把自己交付给了自由。那么下一辈子，他一定要选有她在的未来。

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慢慢闭上眼。

耳边最后传来的是他上山前奶茶店放着的音乐。

【我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我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可是我没有听见你的声音，认真 呼唤我姓名。】

真遗憾啊，他这辈子，都没能听到她在他面前，叫他的名字。

耳边传来吵闹声，他睁开眼。

却发现她就坐在他视线所及之内，他的心跳无法控制地急剧跳动起来。

在高二，他总是喜欢课上偷偷阅读课外书。

这一次是海子诗集。

你是我的 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