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余老翁佝偻着腰,像往常一样,一下又一下地敲着锣。
行至一处草屋时,一阵凉风钻进了余老翁脖颈处,刺骨的寒意激得他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真是奇了怪了,这仲夏夜的风怎的和那寒冬腊月般,锥骨寒心呐。”他被风吹的喉头一阵发痒,咳了好几声。满是褶皱的手拢了拢铺满补丁的衣衫,正欲往前走,一抹白光忽的晃了一下眼,刺得眼睛生疼。
不知是不是幻听,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着什么,但奈何对方声音太小,听不真切,只叫到有些许咿咿呀呀的声音。
因着好奇作祟,便忍着不适,眯着眼朝光源处探了探身子。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手中烛火和锣都滚落在地。
白光之处有许多人,那些人有衣着华丽,有褴褛布衣,有……
这些人虽样貌完好,但他们肩并着肩,足不沾地,浮在半空,神情呆滞,嘴里还不断地碎碎念着:“回家了,回家了!”
这不是鬼,是什么?!!
余老翁撒腿便跑,生怕犹豫一秒就得被扒皮抽筋。
就在跑到家门口时,一青一白两个身影立于门前,挡住了进入家门的脚步。
余老翁被这两个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倒也不是说这二人长得有多么恐怖,相反,这二人面容清俊秀逸,堪称上品佳作。
但他毕竟刚刚受过惊吓,这突然冒出来的人,那不论美丑,都是具有一定能力能吓洗人的。
“余翁,我虽怜你命运坎坷,但世间万物皆有归处。你在人世已逗留多日,是时候该回到你该在的地方了,那……还有人在等你。”手执发着幽兰光芒莲花灯的白衣人率先开了口,这话单拎出来,是个十分有温度的话语,但这白衣人应是个不喜与旁人接触的,说话时带着些许疏离感。
让这话听起来显得有些没有感情。
立于右侧青衣人听到这要温度却有颜值的发言,叹了口气,掂了掂手中并未发出一丝光亮的莲花灯。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银铃响,瘫坐在地的余老翁眼前逐渐模糊,慢慢失去了知觉。
白衣人看着眼前已入幻梦的人,皱了皱眉。
“你要是闲得慌,就滚回天界去数你身上的毛,别下界给我添乱。”
青衣人见状,一甩手中莲花灯,扑过去抱住白衣人,脑袋在白衣人脖颈处蹭了蹭。
“好了好了,我们家阴魇大人不生气,生气可是很容易变成糟老头子的。”
……
“哥——”
一阵可与唢呐媲美的声音响起,惊得林中鸟四处逃窜。
沈青翎睁开眼,一张敷着黑泥的脸闯入视线,一双眼睛黑的发亮。
“昕昕,你怎么又去刨泥巴敷脸了。”被说刨泥巴敷脸的人撇了撇嘴,拢了拢垂下的碎发。
“哥,这还真不枉你顶着这张绝世俊脸单身了27年,都和你说多少遍了,我这是面膜,面膜!谁没事发疯去刨泥巴敷脸啊。”说完,拍了拍发着锃亮光的手,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一句,“祖宗除外哈!”
“祖宗不在家?”对面点了点头。
沈青翎见状,不仅皱了眉头,正欲询问人去了哪儿,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了。门上的警报器,因着这冲击力又快又狠,完全丧失了求救的能力。
“小月昕,又在我背后蛐蛐我什么呢!”来人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裤子,一头乌黑长发随意的用一个发带绑着,只不过绑头发的人应是个手残党,那头发并未规规整整的全部捆上,有几缕发丝散落在外。
闫月昕看清来人面貌,连忙躲在自家亲哥身后,露出两只充满睿智的眼睛。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蛐蛐玄哥你呢!”说完伸手拉了拉沈青翎的衣袖,接收到信号的某位亲哥,连忙帮着“辩解”。
“对的,煜哥,昕昕怎么可能蛐蛐你呢,她刚刚在夸你去刨泥巴敷脸的英勇发癫行为。”
闫月昕:“?!!”
有这么帮自己亲妹妹辩解的吗!
付玄煜闻言,露出一个十分和善的微笑。
闫月昕皮笑肉不笑地在她哥腰上来了一招无敌猫猫拳。
沈青翎揉了揉被揍的地方,快步跑到付玄煜身后,先是做了个鬼脸,然后附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一下。
“沈青翎!你别造谣,我没说我要出去玩!玄哥,你别听我哥胡说八道,我还有一大堆作业没写呢。”闫月昕在十岁以前是和着哥哥在外婆家长大的,那个时候的她是个假小子,像什么上树掏鸟蛋下河捞泥鳅,翻墙逃课去当小霸王收拾小混混……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世魔王。
直到她因十一岁生日那天遭遇变故,来到爷爷家碰到了付玄煜——她爷爷的师父,便没有胆子敢造次了。
倒也不是说他会打小孩,而是他会吓小孩。犹记她刚见到付玄煜时,这家伙微笑着问她要不要出去玩。
十岁的她,根本不懂这千年狐狸喜欢玩聊斋的道理,也不懂提出要带她出去玩的这个人,就是渡阴魂的阴吏大人,而且还是拥有千年王八岁数的不死老人。
就只把他当做一个普通漂亮叔叔,然后十分开心地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然后喜提十连惊吓大礼包。
从那以后,她知道了这世上除了人以为,还有鬼和阴吏。
人话着的时候,有一个名“家”的地方作为我们的旧处,那么人亡故后也是有“家”可回的,只不过大部分已故之人刚开始并不会乖乖前往,倒也不都是说他们会像电影里面演的那样,我要为了报仇不惜落得个魂飞魄散的结果。
其实那并不是所有亡故之人的想法,他们更多的是不认可那个新“家”。
这个时候便需要一个能说服他们认可那个家的人了。
于是乎,便有了阴吏一职,他们会给那些找不到地方的人指引方向,让他们回到该回的地方。
后世有阴吏曾猜测他们最早出现的时间应该在女娲造人之时,也有人认为应该是在神魔人三族同存时期,反正只要是在唐朝以前都是对的,毕竟付玄煜可是第一任阴吏的首徒,而那位开山祖师爷据说又是等了好几千年才收的徒弟。
总之往远了想就是对的。
虽然在经历了付玄煜长达十一年的恶魔惊吓大礼包,她本应对此没有一丝畏惧的,但奈何对面是谁,开山祖师爷的首徒!他可是只活了千年的王八,还是个见过世面的,你根本不知道他会派出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绝世妖魔鬼怪,让你可以被当做一个篮球,随时三分投。
“啊——”正在三人还在嬉戏打闹时,一声凄厉惨叫响彻云霄,让三人停下打闹的动作。
付玄煜一挑眉毛,闫月昕见状,眉心猛的一挑。
完犊子了,这老混蛋又要把他的活儿甩给她们干了。
“小昕昕,你们今天的饿了么外卖已送达,记得签收哦。”
说完,不等二人抗议便甩出一张符纸把二人给扔进了阵门。
“不是,您好歹扔个清洁符,给我把泥膜洗了呀!”
“没事,大晚上的也没人看你脸上敷没敷泥!”闫月昕闻言抬脚就是往沈青翎腰上一踢。
沈青翎侧腰躲过,顺势拦下挥过来的拳头。
就在以为完全躲过时,沈青翎觉得鼻子有一瞬间不通气儿了。
“昕昕呐,你哥娶不到媳妇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这老怼你哥鼻子霍霍的行为,我原本高耸的可以和珠穆朗玛峰一较高下的鼻梁,被硬生生打成了成都平原。”
闫月昕:“……”
本来还要哼唧两句的沈青翎,突然觉得脑袋一沉,耳边传来一阵铃铛响。
“阿翎!”
“我去,又是恶灵!”闫月昕连忙从指尖抽出一根银针,朝沈青翎身后刺去。
一把将人往自己身后拉,顺便在沈青翎额头贴了一张符纸。
人死为鬼,鬼分三阶,不识阴阳路是为鬼魇,鬼魇执执念入魔成恶灵,恶灵再受生死折磨淬炼成为死灵。
鬼魇不攻击人,一般都是语言上引导一下,然后再送上豪华送葬一条龙服务,便可以将他们送回“家”也就是轮回门,让其进入下一世轮回。
但恶灵就不一样了,他们因执念太深而入了魔,这种情况下若是入了轮回门,多半都是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毕竟这轮回门就是要先将身上的阴浊之气洗涤,然后再经七七四十九日的梵文洗礼,才可进入下一世。
所以在送恶灵时,要先将执念所化煞气炼化,但一般都是炼不干净的,这时则需要对其进行一段时间开导,待掌其死门的阴灯燃成其原本的暗红色,便可送入轮回门。
前面两个还好,最起码还能超度感化,进入轮回,但如果进入了最后一个阶段——死灵。那便只能让其灰飞烟灭了,因为他们灭了阴阳两盏灯。
每个人的肩头燃着阴阳两盏灯,阳灯呈明黄色,掌生门,灯燃即代表你还是活人,阴灯呈暗红色,掌死门,灯燃即代表你可以进入轮回门。
“灵鉴洞照,化虚为影!”闫月昕双手结印,一朵发着浅蓝色光芒的花朵缓缓升起,浮至沈青翎面前。
“哥,你带着追魂莲去找被牵连的生人,我去追客户。”
沈青翎接过小莲花,扶着墙站起身子。
付玄煜盯着电脑屏幕里沈青翎摇摇晃晃的身影,眉头紧皱。
小翎翎今天怎么反应那么大,这个恶灵身上的煞气好像没有那么重,看样子这阳灯还是不能就让它这么灭着。
可是和小翎翎同源的青鸟一族,早在几千年前就火祭给天道,以换天下阴阳平和。
若是再早几百年去找还好,兴许还能凑点灰,让小翎翎的阳灯燃一点。
可偏偏那时自己心高气傲,硬生生没管那灰,现在想找都找不到。
付玄煜越想心中越是烦闷,一抬手掀翻了一旁棋桌。桌子上一黑一白整齐排放的棋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掌风一扇,虽说上下颤了颤,但却并未乱了顺序,位于正中心的一枚黑棋,由内而外的发着耀眼的红光。
“我就说老天爷不会那么残忍的,终于找到了。”付玄煜取走那枚棋子,然后兴冲冲的飞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崭新的大门又碎了。
破碎的门:“……”你清高,你能耐,一天砸我几个兄弟。
***
沭怀澈!
你头发怎么那么多,为什么我没有,分我一点呗!
一个熟悉声音自远处传来,沭怀澈感觉头疼得厉害,想要忽略掉那个声音,但却无法忽略。
阿澈!
我肚子好饿,你什么时候吃那么多了,还把我的份也吃了。
声音中,无奈,心疼。
阿澈!
别难过,我会一直都在你身边的,我信守承诺了的,只是……你看不见我而已。
阿澈!
你别喜欢他,他对你不好的!他是坏人,是坏人!你……你……我……喜……
要是我是人就好了!
我是人就好了,就好了!!
声音中,无奈,不甘,痛苦。
沭怀澈!
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怎么办呐!你能不能说句话,说句话啊!
算了,你也听不见,听不见……
沭怀澈听到这句话后,猛地睁开眼。
“青羽!”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只有一片漆黑和一星灯光。
沭怀澈用目光寻找着,想找到那声音的主人。
可……没有。
“阿澈。”万念俱灰之际,声音再次响起。
抬眸,一抹白衣。
白衣并未转身,只是背朝着他。沭怀澈愣了一下,但随即反应过来,冲了过去。
尽管脚底传来丝丝痛意,但沭怀澈并不觉得痛,只觉得,它是一种阻碍。
不如砍了!
可没了这两只腿,怕是那人要嫌弃了。
阿翎,等我,你等我!
“抽骨洗髓,再受剜心刻骨之痛,百世福报化为虚无,就为了换他再生?”
“是。”
“哪怕十世不得善终?”
“是。”
“你……”
“不悔,无论什么代价,只要他能回来,我可以等的,多久都能等的。”就像等母神接我回家一样,这不可能得到结果的事我都等了几千年,那这能够等到结果的,为何不能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