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无月的降临,犹如一阵神秘的旋风,瞬间席卷了整个妖市。一时间,街道上涌现出了形形色色的妖怪与各式各样飘忽不定的鬼魂,他们的面容如常,没有丝毫的惊诧或惊喜,似对这突如其来的重聚早有预料。
他们好歹也是活了这么久的妖力,若连些许预知的能力都没有,痛快点自戕得了。
一众鬼怪里一只修最为深厚的铁鼠,用他的爪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僧袍,然后装模作样的把玩着一串佛珠,直视着神无月,眼神微眯,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满地阴阳怪气道:“哼~得亏了您这圣灵之树没有忘记我们这些快死的老家伙,还能记挂着我们,这真是莫大的恩赐呀,不过,我可得说说啊,在交情到了头之前,若还有下次,还麻烦您屈尊降贵早来那么几日,莫叫我苦等,老骨头折腾不起。”
“你们这些铁鼠妖的嘴啊,说出的话真叫人不中听,我什么处境,你敢说你不知?!”
这要是换作是旁人,神无月早就让他身首异处了,可此人不仅与她同列百鬼名录,更是排的上号的酒肉之友,曾共赴无数战场,面对这样的故友,她心中再是恼怒也只与他过过嘴皮子上的功夫。
“嘿~别以为妖力在我之上我就怕了你了,你坎精大爷我今日就说不知道了 ,你能把我怎么着?!”
“好你个坎精!臭铁鼠!姑奶奶我瞧你也是活到头了!”
眼见两人之间气氛越发紧张,电光火石间,一位容颜绝美、身姿婀娜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他们之间,讨好般安抚着二人,瞬间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态势。
这美人同样位列百鬼,她的真身是飞头蛮,传说中的长颈妖怪。
她朝神无月笑盈盈的开口道:“诶呀呀~沙羅大人~好大人,您行行好别生气,咱们也数百年未见了,这不大家都很想您嘛,尤其是鼠爷儿,天天朝门的位置看,那脖子伸的都快比我长了,今日你可得好好请请鼠爷儿,正好也叫我们这些小的沾沾光再次能吃上您请的一杯酒,您看如何?”
“既然要吃酒,自然要尽兴而归,不如各位随我一同前往珠织的居酒屋,我们在她那儿畅饮一番,正好我也有事需要与她商量。”
神无月接受了飞头蛮递过来的台阶,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本就无意与那般锱铢必较的钱鼠一般见识。
“好哇好哇,谁不知珠织酿的“狐酒”那可是琼浆玉液啊,大人就是阔气,大人您这边请,俺们给您带路,快些到兴许还能喝上最后一缸”众百鬼一听,立刻催促道,眼中各个闪烁着急切与期待的光芒。
就这样,神无月在这群鬼怪的簇拥中,步入了妖市中最宏伟的居酒屋。
屋内灯光昏暗,酒香四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神秘的气息,酒香在空气中缓缓荡漾,仿佛能勾起心中最隐秘的欲望,小二装扮的狐狸,甩着屁股后面那蓬松的大尾巴,一脸笑眯眯将托盘举过头顶,盘子上面摆放着各式精致的佳肴与醇香的美酒,他们身姿灵巧地穿梭于宾客之间。
好巧不巧,座中皆是神无月的旧识,无一新面。
她见此,轻吐一口气,将妖力凝聚于声线之中,温言问候道:“诸位故友,真可谓久违了。”
四周的妖怪们听见神无月的声音,纷纷停下手中的酒杯,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寂若无声。
“啪”
唯有这不知是谁的一声响指,伴随四周变幻的场景及凭空出现两对分别腰间带着两个乐鼓和手里拿着白扇的狐狸们,预示着这一场注定不同寻常的盛宴即将要拉开帷幕。
“小的们现在为尊贵的大人们呈献一场表演,以添雅兴。”
狐狸们跳着奇怪的舞步,用爪子握住鼓槌,开始了有节奏的敲击。“咚咚咚”,清脆有力的鼓点声在屋内回荡,伴随着鼓点的韵律,欢乐的歌声也随之响起:
“大爷,大爷,大爷们~呐~”
“您英明神武,超群绝伦”
“小的为您效劳~”
“荣幸,荣幸”
“大爷,大爷,请喝酒吧~”
“我愿意为您随叫随到~啊~”
“您的实力,登峰造极~”
“大爷,大爷”
“狐酒!狐酒!狐酒!~请~您尽兴吧~”
“一杯,两杯,千斤不醉~”
“是,小的知道”
“美酒这就来啦~”
“大爷,大爷,大爷们~呐~真金白银呐~”
“大爷尽兴嘛,大爷赏钱啦~”
……………………
妖怪们或坐或立,沉浸在眼前的盛宴之中,举杯畅饮,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有些被狐狸精的表演取悦,便从衣袖中取出一把金豆,豪爽的放入面前的打赏盘中,以示赞赏。
神无月在一片喧嚣中轻轻举起酒杯,耳边是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与欢笑声,却仿佛与她隔绝了另一个世界,她眼眸中的神情深邃,透过杯中的琥珀色液体,似乎能窥见遥远的记忆。
“嘿嘿嘿嘿嘿嘿~~~”
突然一位以发为身的妖怪悄然出现,如蛇般缠绕着神无月,脸颊紧紧贴着她的脸颊,笑容中透着一股阴森的邪气,让人不禁一阵恶寒。
神无月倒是神情依旧平静如水,继续饮着杯中狐酒,问:“邪门姬,找我何事?”
“嘿嘿嘿~~美人儿好久不见,你可有想吾?嗯?吾可是对你日思夜想,如痴如醉,抓心挠肝呢”
邪门姬说罢,口中伸出那条血红的长舌,缓缓地在神无月的脸颊上划过,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就差一步便修成妖仙身的沙羅,她的“气”对她们发鬼而言便如那唐僧肉,令人垂涎欲滴。
神无月用手帕擦拭掉脸上的口水 ,斜睨一眼那副仿佛痴汉般的发鬼,暗含警告之意。
“无事就滚,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别这般无情嘛~”邪门姬也不恼怒,身躯又绕了一圈,继续说:“嗯~这个“气”~~~,诶?真是奇怪,你名字既已寻回,为何仍以人类之躯示人?难道不是该回归真身了吗?”
这具身体一点比不得那具,吾不那么喜欢~
“地契的枷锁,岂是轻易能够挣脱的?”
“哦~以你的本事,看来贺茂忠行那条狗杂种不惜一切向天借“气”的传言并非虚假,他可真是破釜沉舟了”
“乘人之危的卑鄙之徒,他不过是一介凡人,得了些微灵力便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与天地同寿,还敢将主意打在我的身上,该死!”
“呵呵~”邪门姬再次转了个身用头靠着神无月的后背,娇羞的开口:“吾愿意舍命陪君子~任凭小美人儿的差遣”
神无月并未回话,她摇头拒绝了邪门姬的好意,将杯中的狐酒送至唇边,一饮而尽。那熟悉的味道瞬间在口中散开,依旧如初,这一成不变的醇香,此刻宛如一把钥匙,再次开启了记忆的大门,往日如同潮水,一幕幕地在心头重现。
那一天,就像一道深深的刻痕,永远地印在了她的记忆深处,任岁月如何流转,都无法磨灭;那时她经历了以晴明为首的一众阴阳师及各地法师,除妖师用同归于尽的方式围剿,成功逃脱后身体极度虚弱,仿佛一片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落叶,生命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几近熄灭。
而他,就在这样的时刻,趁虚而入,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强行夺走了她的名字。随着他的所作所为,那神秘而强大的地束之契瞬间生效,仿佛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命脉紧紧攥住,让她从此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此仇,旁人莫能插手,她要独自去面对,让仇恨在自己手中得以清算。
神无月又与几个故友推杯换盏数轮之后,便借机脱身,踏上那通往二楼的阶梯,木质的台阶发出轻微而沉稳的声响,诉说着即将展开的会面。
邪门姬注视着她消失的身影,心里十分嫉妒,百年前这样,现在又是,你就连遭了难,那本命法器都交于她保管的,呸~真讨厌,那只会搔首弄姿的臭狐狸到底有什么好的,她能帮得你,为何我吾就帮不得了?你不叫吾帮你,吾偏要帮!
二楼的装潢和底下完全不同,尽显平安时代独有的贵族风格,富丽堂皇却又不失日式独特的内敛与精致。
神无月双脚方才稳稳站定,刹那间,她眼前的空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弄了一下,一阵波动过后,空间迅速发生改动,原本还是一条长到看不到尽头的廊道眨眼间就变幻成了一个房间。
烛台亮起,柔和的烛光一点一点地将房间的全貌从黑暗中拉扯出来,逐渐清晰地显露在神无月的眼前,房间非常宽敞,右侧的角落摆放着几个高低不一的精致日式柜子,柜身由深色的实木打造而成,柜门上镶嵌着精美的螺钿装饰,矮柜上陈列着两组工艺极好的物件,分别是一只白瓷制招财猫,抬着可爱的小爪子;和一套大小,颜色各不一的达摩不倒翁,在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山水屏风和一张矮脚的日式方桌,桌面上摆着一盘品相上好的糕点和两杯沏好的绿茶,还冒着热气,桌子两侧则放置着两个厚实而柔软的圆形坐垫。
神无月的目光缓缓移动,端详着眼前这片故友的“领地”,惊讶的发现竟与那个人在时所住之地的布置一模一样没有一丝变化,看来不止她一人被困在过去。
突然,神无月敏锐地感知到一股陌生的妖气正朝她的方向而来,她迅速双手结印,周身的妖气汇聚成一支锐利的暗箭,径直射向那股妖气的源头。
“谁!出来!”
“大人,求求您饶命,小的绝非您的敌人。”
一名黑发女童,面覆轻纱,双眼圆睁,凝视着离她鼻尖仅数毫厘之遥的箭头,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急忙跪倒在神无月的脚下,唯恐稍有迟疑,便难逃一劫。
神无月打量着跪拜在地的女童,道行尚浅,但天赋不错,能进到这里应当是个尚侍的位分。
“小丫头,你是薄叶的尚侍?”
“是,小的是右位尚侍,名字叫花梨”
“嗯哼~所以……你家主子人呢?”
“我家大人只剩口脂一步,让小的来先为您斟茶,熏香,还请大人您落座品茶,稍等片刻”
为了确保神无月相信,她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中取出一个空间卷轴,轻轻地将其展开在地面上,她将手心轻轻覆盖在卷轴的中心,“卷开,物来”一阵光芒闪烁后,一尊精致的小檀香香炉出现在她的手中。
“咕咚~大人,您瞧”555~我真的不是刺客~
神无月也不与她计较,既然是尚侍,哪怕是个小妖,能教训她的也只能是薄叶这个当主子的,这是规矩。
“你,过来扶我落座”神无月收了箭,随意抬了抬手,示意她扶自己落座。
“是,大人。”花梨用衣袖拭去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随即小跑至神无月身旁,她轻轻握住神无月伸出的手,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下,先仔细整理好被压住的衣摆,然后将香炉稳稳地放置在桌上的左上角,最后拿起一把扇子,静静地站在一旁为她扇风。
神无月端起茶盏,果不其然嗅到那熟悉的绿茶清香———千岛玉叶,那家伙除酒以外唯一会喝的。
“这茶……薄叶,你是否一直在等待他的转世?可惜…………”
片刻后,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让沙羅大人久等了。”一位身着艺伎装束的女子轻移莲步,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每一步、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妩媚与妖娆。
“无碍。”神无月轻轻抬眼,示意她坐下。
花梨眼见主子安然落座,立刻迈步上前,娴熟地重复起那服侍的动作。
“薄叶,你这个糕点味道不错”你该让这个尚侍回避一下了
薄叶也明白接下来的事情,不易有外人在场,给了正给自己整理衣摆的花梨一个眼神
出去
花梨心领神会,作了个揖,悄然退出了房间:她与右尚侍三月一同静静地守候在门外,不言不语,仿佛两尊静默的石像。
房间里,薄叶和神无月确认房间四周并无其他人了之后,对视一眼
“开始吧”
“好的,沙羅大人”
薄叶双手结印,不停念着:“主回,器归,以吾之气,阵解”,随着手势快速的变换,她狐狸的原型逐渐显露,口中也开始断断续续发出了狐狸那特有的尖细叫声。
在她完全恢复为原型之前,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闪现,一只精致的红木长盒出现在薄叶的手中,她取出盒子里的东西恭敬地双手递给了神无月,轻声说道:“沙羅大人,您的法衣。”
绿青衣,这可是神无月的本命法器。
想当初她被封印之后,一直尝试突破,期中有一次她将地束成功破开了一条裂缝,她的魂魄就趁着这个机会,从那裂缝之中仓皇逃出。
只是啊,她仅仅只出来了三日,破裂的地束竟自动开始修复,那修复的速度极快,她的魂魄被一股力量拖拽,力道之大势要将她带回那无尽的黑暗,事情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当时的她根本来不及从魂源中央将自己的三样武器全部唤出,仅仅是勉强把绿青衣给唤了出来,然后交到了踏上月的手中,最后为了避免被地束察觉,赶忙让踏上月把绿青衣送到薄叶这儿来封印存放,以免被地束察觉。
神无月拿起薄叶手中轻薄如蚕丝的青色纱衣,再次披于身上,纱衣触及身躯的刹那,它竟消失不见了。
目睹纱衣消失不见的薄叶不禁惊呼出声:“这!这是怎么回事?沙羅大人!纱衣不见了!”
难不成是被什么妖偷了去?可这屋子里只有我和大人两股妖气啊,什么妖有如此强大的力量,竟让她和守在门外的两个尚侍皆毫无察觉!
“莫慌,你曾经未曾见过,尚不知晓我这绿青衣的特性便是如此,它并非消失不见。”神无月向薄叶解释道。
薄叶以座下护发的身份跟着那家伙一同与她初次会面的时候,已是京都一方霸主,那段时间里,绿青衣一直被她穿在身上,从未脱下过,所以她不知道绿青衣的这个特性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既然已经取回我此次前来要取的东西,那我便不再久留了,告辞。”神无月取出刻着自己名字的栗子,轻轻向上一抛,只见那漩涡状的大门再次缓缓打开。
眼见神无月半只脚已经踏入漩涡之中,薄叶赶忙开口,问出了那个在她心底埋藏了数百年之久的问题:“大人他……还会有来世吗?”
神无月并未停留继续朝漩涡中走去,也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轮回之道,缥缈难测,生死之间,命运无常。谁又能真正断言一个人的来世呢?,况且来世既已是来世,与现世的自己有何关系呢?你不是他,他不是你,薄叶,也许,当你不再执着于寻找你心中想要的答案之时,真正的答案自会显现。”
话落,神无月的身躯彻底进入漩涡之中离开了妖市,屋内也再无她的气息。
最后只剩薄叶一人静静地望着那逐渐消失的漩涡,眼中的光芒就像被黑暗陡然吞噬一般骤然熄灭,她瘫倒在地,似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绝望地闭上双眼,任由眼泪从眼角流出。
大人,您又骗了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