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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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程锦展开信封,看到这句话的瞬间,璀璨浩大的烟花在天边炸开,伴随着的还有父母在楼下窗边的叫她名字。
“锦锦,外面放烟花了,很漂亮的!”
程锦探出头往下看,“不了,爸妈。”
二十岁的程锦很漂亮,一张巴掌大的脸,尖尖的下巴,细挑的眉毛下是大大的眼睛,清纯又可爱。
和她相貌同样出挑的是她的家庭背景:父亲是国内首屈一指的物理学家,母亲是全国红极一时、早已息影的女演员,叔叔舅舅学历够用的情况下转而下海经商,成功稳在风口浪尖。可谓是书香门第,家境殷实。
程锦一看,寄件人原来叫唐议城。
第二天,也就是新年第一天,程锦就互换名字,把信件原路寄回。
收到信件的唐议城也不恼,傻呵呵捧着信笑,还放在鼻尖猛吸两口气,试图闻到昨天程锦在这封信上遗留的馨香,末了睡觉前把压枕头的军事理论换成信封。
那晚,唐议城做梦梦见有人敲响他的门,一张俏脸笑吟吟地对他说:“唐同学,新年快乐。”
*
再次和程锦见面是开学后的授课,她作为知名教授的关门弟子,再次随行此次赴军警类院校的授课。
平时靠窗做事的唐议城坐中间,一身军装穿戴得整整齐齐,配上当下流行的偏分男士短发,显得整个人神采奕奕又清爽干净。
教授讲的内容很新颖,对当前的军事理论体系进行了细致的梳理以及拓展,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唐议城一人双眼紧盯第一排程锦奋笔疾书的背影,仿佛她比讲解苏联新式武器还要有意思。
正当唐议城看得愣神,两边的裤缝摩擦皮肤,被大力往下扯。
如果不是腰间有裤腰带勒住下面,恐怕自己早就成万绿丛中一点白了。
唐议城刚要发飙,就突然和台上的老师对上眼神。程锦和前排的人一道回过头来,乌黑的瞳孔里倒映着一道笔直的身姿。
“这位同学,哎对,就是你。你来回答一下PSM手枪具有什么特点?”
唐议城脸都发红,把“你真好看”立马藏进心里,正声道:“PSM手枪使用独特的5.45×18毫米的MPTs手枪弹,这种瓶颈式枪弹和非膨胀弹头的设计使得其具有极大的侵彻力,甚至能击穿弹衣。”
声音铿锵有力,叙述精简且专业,成功把原先心里有成见的教授安抚住,说了他句好好听课就让他坐下。
程锦随之转动身体坐好。
下课以后,唐议城很久都没有离开教室,坐在位置上翻书哗哗响。
程锦向教授汇报完当堂记录以后,教授扬头示意她,这个人在等她,然后离开。
程锦心下了然,害羞地抿了抿嘴唇,然后慢慢走近唐议城。
“怎么了?”
“想亲口对程同学说句‘新年快乐’。”
“年早就过完了,现在是开春三月。还有……”程锦笑得和梦里一样漂亮,唐议城脑子都被迷昏了,心速飞快飙升。
“上次是我第一次来你们学校上课,不太了解,想问问唐同学,你是会给每个来你们学校的好看女生都递信吗?”
说完就手抱本子离开。
站在原地的唐议城起先被她问得紧张,怕她就此误会自己的行为轻佻又信手拈来,可越品她说的话,头脑越清醒,最后冲出教室,只看得到她消失在教学楼外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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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路上的程锦边走边乱动,一会儿把脸埋在本子里,一会像发觉自己很心虚了似的,立马把脸抬起来。
捂住脸,脸蛋上传来滚烫的热度。
怎么这么不矜持?他不会嫌弃自己吧。
程锦回忆起大一那年,父母亲想来看她却找错学校,等她到隔壁军校接他们的时候,恰好一群青年擦肩而过。
为首的青年臂弯间披着军绿色外套,军绿色短袖在一举一动中勾勒出他矫健而有力量的身材,恰好旁边的男生接话,他笑骂一句,一把勾住那人的肩膀并肩往前走。
从此,这幅画面在程锦心里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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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破窗户纸以后,无限春光都一览无余。
平时没课,程锦和唐议城就互通书信。
书信累成厚厚的一沓,邮资如流水的花。程锦说唐议城写的情话很肉麻,但私底下开心了好久,隔几天就要翻出来看一眼,然后再重复说他写的信肉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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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两人的心都很慌。无他,二人不是一个学校,还是不同专业、不同户籍,在当前的分配高潮中,分在一起的可能性比彩电过期降价的概率还要小。
愁了好几个星期,有一天唐议城牵着程锦的手,看向她的眼睛专注而深情,坚定地说:“我们结婚吧。”
程锦鼻头一酸,喉咙哽得说不出话来,眼含热泪地点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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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以后,组织想尽办法把两人分到了一块儿。
第一个孩子临产的那晚,唐议城参加完表彰大会,不辞风雪地往回赶到医院。
到门外,他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透过门缝看见门内的场景:半躺在病床上的程锦以手支撑着半边身体,竭力逗婴儿床的的新生儿笑。新生儿嘤咛一声,她就跟随着舒展一次眉眼。
唐议城眼眶通红,躲进厕所看镜子,很久才缓过神来。
进入病房,他拥抱花费巨大精力生产完仍在尽心照顾他们孩子的程锦,心疼地心尖儿再也容纳不下第二张别人的脸。
只此一生,足矣。
“青凛这个名字怎么样?风雪天,松柏劲。”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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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凛三岁的时候,程锦怀了唐芝。
检查出第二次怀孕的时候,程锦是幸福的。
她喜欢肖似自己更多的小青凛,也期待有个肖似丈夫更多的宝宝。
有了上次照顾的经验,这次的整个孕期唐议城就没闲过,脱掉了很多不必要的活动,前前后后天天忙活。
临近生产最后一个月,唐议城竟然比程锦本人更焦虑,整晚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自己不能照顾好程锦的奇怪想法。
而程锦总是抱着他,温柔地说:“你做的已经超级超级好了,宝宝一定知道她的爸爸期待她的到来。”
进产房半个小时不到,护士就抱着孩子出来,说恭喜,是个可爱的女宝宝。
唐议城没看孩子一眼,跟随被推出来的程锦病床的脚步,时时刻刻陪伴昏迷的程锦。
说来搞笑,虽然唐议城全程陪产,但这次见到孩子第一面的人,竟然还是程锦。
到取名环节,唐议城一锤定音。
“就叫唐芝。”
“哪个芝?”
“‘好你芳若芝兰’的芝。”
“不是‘好我’吗?”
“对,好你。”
程锦撇撇嘴,心道唐议城尽会插杆打诨。
*
梨云梦远,大梦初醒。
“芝芝呢?”
程锦冷眼看对面男人的脸,感觉自己竟然看不清男人的脸。
那个爱我护我、努力为孩子们取好听名字的唐议城,和这个疯狂抽烟、麻痹自己的唐议城,是一个人吗?
“送走了。”
多可笑的答案。程锦很想大声地笑,讽刺地笑,可笑不过一秒,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直直地往下流,止不住的流。
最后只能恶狠狠地说一句无足轻重的咒骂:“唐议城,我这辈子都恨你!”
*
自从上次那次争吵后,两人就分居,两年以来形同陌路。
听别人说后来程锦神经有些衰弱,需要定期服用安眠药才能入睡。
如果不是还有唐青凛的存在,很难想象程锦要怎样坚持下去。
又是一年新年季,程锦托律师送离婚协议上门,孩子归她,其它的她都可以不要。
唐议城签了字,但没要她名下的资产,都按婚前财产返还给了她。
拿到离婚证的当晚,程锦就一簇火把证烧了个干净。
火花跃动,明明暗暗之间,照亮她泪流满面的脸。
唐议城,我这辈子都恨你。
*
又过了多少年,四季轮回。
风雪天,新年夜。
温暖的室内程锦只穿了件单薄的水蓝色旗袍,她坐在窗前看风景,头倚着窗一动不动。
窗外灯火通明,车水马龙。
不知过了多久,手边的手机嗡嗡震动,程锦解锁屏幕,怔怔地回不过神。
短信很简单,只有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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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