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百岁

徐进礼一路飞奔下山，步伐快要冒烟，头发贴在两颊，雨水顺着皮肤、衣服沥沥地往下淌，随着身体的急速晃动，形成一道道水帘。

　　可能新一年的初夏总是要伴随些特殊的征兆，于是原城的今天风雨交加，不是很大又不容让人忽略，他脚踩在平坦的山路上是结实的踩踏感，以及啪唧一声清脆的踩水坑的声音。

　　向来矜贵的徐进礼如今实在狼狈不堪。

　　只为了一通电话。

　　跑了很久才下山，远远就看见一辆老旧的自行车歪斜在黑色的大棚边，徐进礼心里起了主意。

　　等到了跟前才发现是上山时遇见的卖花的花摊，花店的老头貌似是正在听雨，躺在竹椅上眯着眼一摇一摇地晃，手里的凉扇偶尔像蛾子一样扑棱两下，扇起的风还不如室外刮的风大。

　　“老板，我想……”

　　“哎”，老头睁眼，瞧清楚是付了一百元没找零就消失的小伙子顿时满脸惊喜，原本困顿的老花眼都明亮几分，驱散原本清凉的睡意，“你来的正好，我还没找你钱的哇。”

　　“呼——呼——”徐进礼努力喘匀呼吸的气息，使劲抹一把脸揩去脸上的雨水而使自己看起来和善，不吓到老头。

　　“我看你外边儿有一辆自行车，我想借一下，你放心我一定还……”

　　不等徐进礼说完，老头就摆摆手爽快地答应了。

　　“那价钱……”

　　“正好我就不找你零钱了呀！”

　　此言一出，徐进礼掉头去大棚处骑上自行车就离开，没看见背后老头拄着拐杖伸手往外递的伞。

　　“小伙子跑得快哦……”

　　徐进礼蹬轮子的脚蹬得飞快。幸亏大学时期为了跑项目而专门熟悉自行车，否则光凭脚力要从墓地所在的山回到市区要打好久的车。

　　红绿灯在雨里闪烁，朦胧人的眼。

　　绿灯跳的一瞬间，徐进礼直冲出去，忽而又想起什么，他宛如一名勇敢的船手，硬生生打舵调转方向，驶入另一条直行道，背影决绝而孤单。

　　将要进入人行道的那一秒钟，与一辆巨型大卡车擦肩而过，只差毫米之差就将一场惨烈的车祸扼杀在摇篮中。

　　“啊呸，医院的路都敢随便乱调头，着急去赶命啊！”

　　徐进礼听见老远的车主的咒骂。

　　可他不在意，他早就该送命了。

　　*

　　“先生，你回来了，怎么全身都湿透了？”

　　管家正要锁门，一阵大力接近，卡住门缝，锁链沙沙地被拉长。

　　门开了。

　　“徐叔，我进门了。”

　　不用锁门。

　　徐叔听懂话，只看见徐进礼快速进门的背影。

　　不一会儿，雨停了，天要晴了。和前几天一样，忽如其来的雨和早有预谋的晴，好像老天爷真的是感性的小姑娘，一到夏天就会又哭又笑似的。

　　徐进礼草草洗完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出来，徐叔还站在原地左顾右盼。

　　“怎么没走？”

　　“等先生一起去，唐芝小姐醒来才会开心一点。”

　　“一起走吧。”

　　*

　　到了医院，两个人摸着指示牌走。

　　刚想掏出手机回拨电话，问问打电话进来的医生他们在哪儿一层楼，徐进礼悲催地发现手机丢在墓地没带。

　　其实不是故意没带，只是再给徐进礼一次重来的机会，听到唐芝抢救消息的第一时间，他依旧会放下一切跑来，哪怕风雨兼程，哪怕置之生死。

　　问过路人和保安，徐进礼领着拎着大包小包的徐叔狂奔向四楼。

　　癌症肿瘤科在四楼。

　　一进到四楼最里面的急诊室，有哽咽的哭声飘来。心头狠狠一跳，徐进礼走进一看，手术室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人，都是群清纯靓丽的中学生，陪同的是一名稳重的中年人。

　　他们正包围着一名哭泣的女生，不停安慰她。

　　“这是怎么了？”

　　徐进礼维持住冷静问。

　　女生抬头，见是徐进礼哭得更大声了，“对不起唐芝的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流鼻血会很严重、会进医院……对不起……”

　　一堆胡言乱语，徐进礼从中得到重要信息：唐芝因为流鼻血进的医院。

　　“你认识我？那就说清楚知知是怎么回事。”

　　语气算不上好。

　　“我……我是唐芝同桌。”女生压抑住哭腔，“昨天我们填完志愿，唐芝说今天一起去操场走走，毕竟以后上大学了就见不到面了。我答应了。”

　　“但今天下雨，我有点不想走操场，就发消息和唐芝约好今天中午一起吃顿饭。但没想到……”

　　“不着急，慢慢说。”

　　“没想到刚开始吃饭的时候唐芝就流鼻血，她说可能是上火了，让我不用担心，我没多想就继续吃饭。可是到最后她喝汤的时候，突然手没拿稳碗，汤撒了一地，周围的人都被吓了一跳。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唐芝就……就……”

　　“接着说。”

　　“唐芝就向后倒，头砸在地上晕倒了，她还重新开始流鼻血了……哗啦哗啦的流……”

　　哭腔再也掩饰不住，女生继续哭起来，扰乱徐进礼的思绪。

　　任谁看着熟悉的人在自己眼前出事都会害怕地无以自复。

　　断断续续的叙述拼出唐芝出事的真相，在场人都听明白了女生的话，齐刷刷看向唐芝哥哥——徐进礼。

　　中年人率先站出来对徐进礼说：“唐芝哥哥啊，你也看到了，我们也很担心唐芝的情况，可得明确的是：唐芝出事不关她同桌的事情。”

　　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受委屈。

　　可在徐进礼耳里，这浓浓的慈爱语气，不是唐芝的班主任，还能是谁。

　　“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逐客令太干脆，女生反而不知道要不要哭，能不能哭。

　　“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先回去吧。知知好转了我会告诉你们的，不用太有心理压力。”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紧接着徐进礼就背对众人，手撑住墙壁不言不语，使劲捏捏眉心，缓解脑中强烈的思绪起伏。

　　面对唐芝班主任的关心，徐进礼不想花精力去承担，微微抬头眼神示意徐叔做事情。

　　徐叔心领神会，把东西放在长椅上就开始执行任务。

　　“多漂亮的小姑娘，哭花了就不好看了，小姐醒来肯定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同学变成小花猫的。来，我们先回去，慢慢等消息哈。”

　　一边的徐叔招呼着人离开，每当有人从徐进礼身旁经过，他都会侧身让路，不挡住学生离开的道。

　　手术室外顿时人去楼空，只剩徐进礼一个人焦急等待。

　　不会怪别人的。

　　唐芝知道自己生病但没管，徐进礼知道她生病但管不了，轮不到其他不知道的人背她出事的锅。

　　不然那得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上一万倍。

　　冰凉的长椅冰进人心里去，要死的人早晚要死。

　　仗着徐叔一时半会回不来，徐进礼胡乱潦倒，蹲下身缩在角落里埋头痛哭。一墙之隔，门内是他不醒的爱人。

　　———

　　我的心头常有希望在：希望我的爱人长命百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