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海棠又名断肠花,寓意着生死别离。他却告诉他海棠又名相思草,寓意着思念苦长。
只可惜那以后他们只得秉持着各自的道理,一个与对方永远的生死别离,一个跪在海棠花树下思念苦长。
谭书臻第一次见到沈祈年是在他18岁那年,那时候的他觉得,遇见沈先生是他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了。
谭书臻当初住的地方十分贫寒,而他能上学就已经是万幸了。谭家上上下下无疑不都是读书人,各个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偏偏到了这,就有了他这么个小公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也不完成课业,上学也就是装装样子,心情好了能听几节课,心情不好了就直接翻院墙逃课,那先生们也都拿他没办法,碍于谭家也算的上是大世家,钱财自然是不缺,养活谭书臻不是问题,也就没人管他。
至于谭书臻后来为什么突然开始认真,就与沈祈年离不开关系。
那天刚和家人赌气跑出来的谭书臻一路走到了镇子尽头躲人,那地方向来荒凉,要不是这次,他都不知道那里还住了一户人家。而且看这院子还并非只是个小世家,青瓦的屋顶上安了个长筒烟囱,里面向外蒸腾着袅袅炊烟,显然屋子里的人正在生火烧饭。他在院门前驻足,看着面前的一切,和当初自己呆过的地方那么熟悉,但是又截然不同。
屋子里的人似是看到了谭书臻,开门走了出来,那人一身青衣,半长的头发乖顺的垂在肩头,有风吹过,吹乱了沈祈年的发丝,吹乱了谭书臻的心跳。谭书臻看直了眼,以至于都没有注意到沈祈年离他越来越近,知道一柄扇子轻轻敲在他的头顶才回过神来。
“小家伙,想什么呢?”沉稳的声音响起,那人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暗蓝的眼睛温柔的看着谭书臻,无辜平添了几分媚气,谭书臻别过头去,恰巧暴露了自己通红的耳尖。沈祈年失笑出声,谭书臻有些气愤的转回头来:“笑什么?”沈祈年用扇子抵住他的唇,不让他再说话,随后柔声教导起来:“你是谭家的吧,小家伙,对长辈可不能这么说话,有点礼貌。”“要你管?”
沈祈年没有再与他较真,把他带进了屋子里,看在正是清晨,又不是什么休息日,估摸着谭书臻应该就是和家里闹别扭以后就自己逃课出来的,也没吃饭,便给他舀了一碗清粥。谭书臻显然是没有想到的,不过自己也的确没有吃饭,也就在沈祈年玩味的眼神下不情愿得喝了。
“说吧,怎么就突然来这了,这地方可偏僻,你就是离家出走也走不到这的。”
沈祈年将碗筷收拾好,回来坐在桌子另一面,向谭书臻问。
“没什么,就是不想见到他们,不想上学,就选了条偏僻点的路走了,谁知道这还住了人。”谭书臻低垂着眸,不愿意再看沈祈年那双暗蓝的眼睛,每一次和那双眼睛对视,他都有一种心思被看穿的感觉。沈祈年也没多问,他不是那种喜欢随便打探别人家里私事得性格,只是又淡淡的补问了一句:“那你今天不上学了?”
谭书臻趴在桌上,把手埋在臂弯里,闷闷的说:“怎么可能不上?下午还是得去,估计又要挨骂了…”“那就别去了。”沈祈年打断了他的话,谭书臻愣了愣,随后依旧是一脸不屑,一个只是给了他一顿饭的陌生人,还轮不到管教他。谭书臻突然想起了曾经听到的学府里先生们说的话。
“这谭家的小公子哦,也就沈府的沈先生管教的了他了。”
“听说那沈祈年一身媚骨,传闻只招收十八余龄往上的学生,这么看,啧啧啧,说不定是怎么管教的。”
“你可小声些,谭家与沈府向来交往居深,要是被那混世魔王听到告诉了父母,说不定我们会什么下场呢!”
“也是也是,哎呀快走吧,要到授课的时了。”
媚骨,教书。
谭书臻琢磨着这两个词,说起来还真是和如今面前这个有书香气的人儿有几分相符。
“你要是实在不想去那学府,我教你课业吧。”沈祈年见谭书臻没什么动静,就又补了一句:“不收你费用,我在这地方也呆的寂寞,一周能来陪我几次就好。”他看着谭书臻纯黑的瞳孔,眼神也不自觉的柔了下来。
“也行,那我以后叫你什么?”
“沈先生。”
沈先生!谭书臻心里一震,这仙人怕不就是他们口中那位肮脏的沈祈年,但是看他柔和的性子,根本就和他们口中的不一样!
谭书臻回家后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爹娘,老两口难得见他主动提出学习,训了他几句也就答应了。那以后,“沈先生”似乎就成了谭书臻心底最不可分割的一块血肉。
时间久了,谭书臻也不免发现,沈祈年喜欢海棠。
就比如沈祈年家里随处可见的海棠花枝,那些花枝被他修剪好,然后细心的养着。花开的时候, 嫩粉的海棠迎着掺杂着日出味道的风飘舞,绽放着自己短暂的美丽,花期到了,就一朵一朵的落下。所有人都在问谭书臻为什么选择不去读书甘愿落败,却没有人问那海棠为什么不再盛放。海棠不会告诉人们它总会迎来新生,谭书臻也不会告诉他们他总会像海棠一样有人呵护。
那天做完课业,谭书臻靠在沈祈年肩头,两个人坐在在床榻上,沈祈年一手半搂着谭书臻,一手捧着书看着,那书也是在谭书臻意料之中的《海棠生长指南》,他倒是不想看书。他很喜欢沈祈年的海棠,尤其是海棠开的最盛烂的时候,海棠的香气顺着鼻腔流入头脑。
是和沈祈年身上一样的香味。
谭书臻这样想。
“在看什么?”沈祈年摸了摸他的头,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入目是窗台上的一支海棠,紧接着就是院子里一大颗海棠树,正是海棠花盛放的季节,朵朵娇嫩的海棠随风飘动,然后跌落在地,也就算完成了它这美好又短暂的花生。沈祈年轻轻笑了笑,侧过头看着谭书臻:“你喜欢?”接着没等他回答就下了榻,走到院中从树上折下一支,拿给了谭书臻。谭书臻这次是真的惊了,虽说平日里沈祈年对他不能说有求必应,但也算宠溺,这海棠沈祈年确是从没有给谭书臻过,海棠寓意悲伤,既是离别之苦,同是相思之痛,更别说是从海棠树上折下的枝干,寓意更是非凡。
谭书臻看着沈祈年的眼底的暗蓝,张了张口,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沈祈年看他像是有话说,便先开了口:“海棠树上折下的枝叶,相思苦短,别其一生,滋润入骨,同与白头”相思即使苦短,分别终为一生,爱养滋润入骨髓,愿与君,共白头。
谭书臻原本就混沌的心思终于在这一刻彻底乱套,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沈祈年在干什么?向他表露心意吗?沈祈年,心悦他谭书臻,这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昔日里那个慵懒的,半搂着自己看《海棠生长指南》的沈祈年轰然崩塌,谭书臻脑海里只剩下一句:“滋润入骨,同与白头”在不断的回荡。
“沈祈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谭书臻似是有些不相信,又问了一遍,沈祈年又笑了,他把那一小枝海棠别在谭书臻的耳侧,又好好的看了看他,随后便进了里屋,进屋时还不忘记说一句:“行了小家伙,答应就到屋子里来,不答应我也不强求。”他突然顿住了脚步,接了一句:“海棠留着吧,当定情信物了。”这意味很明显,而且谭书臻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绝的了沈祈年。
他乖乖跟着进了里屋。里屋是沈祈年的卧室,从不允许别人踏进半步,就连谭书臻也是第一次踏进这间整洁的过分的屋子。沈祈年半卧在榻上,手里捧着的依旧是那本《海棠生长指南》,但是以谭书臻对沈祈年的了解,他知道,沈祈年根本就一个字也没看下去。
“沈祈年。”谭书臻轻声开口,走到榻前,但是始终不敢离沈祈年太近,沈祈年放下书,心情似乎不太好,语气微微有些冷淡的对谭书臻说:“我说过了,叫我先生。”“沈先生。”谭书臻又叫了一遍,沈祈年再也无法克制自己内心深处的野兽,他冲出牢笼,肆虐理智,一句“沈先生”就把沈祈年迷的压抑不住自己的欲望。同为男人,谭书臻自是看得出沈祈年怎么了,他想帮他,但是碍于不知道沈祈年的意愿,他不敢轻举妄动。
沈祈年拉住谭书臻的手,将他压到在身下,一只手支撑住自己,一只手轻轻抚摸这谭书臻的脸,珍惜又怜爱。他贴在谭书臻的耳侧,轻轻问道:“书臻,可以吗?”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侧,谭书臻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轻轻的吻了他。沈祈年有些迟疑,但是他还是回应着谭书臻,舌头灵巧的撬开他的牙关,掠夺遮谭书臻的氧气,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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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自己的老师结为伴侣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谭书臻无法诉说,两个人的相处方式和以前没什么不同,只是讲题的时候沈祈年对他对了些动手动脚罢了。
日子依旧是那么宁静祥和,就连谭书臻的爹娘都真心祝愿他们,海棠花开了一年又一年,败了一次又一次,他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平淡的日子。
直到谭书臻在谭家的会客厅等到沈祈年的信为止。
那信上写着:
至吾妻:
见字如面,加以惦念。
谭书臻,许久未曾见面,你可曾还记得我?那个折下一支海棠花做定情信物的人。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该是多么的幼稚啊,拿一支终究会败落的花当做我爱你的证明,花会凋落,但是我对你如树根的心始终跳动不止。那一夜的疯狂,让我们就此结下了良缘。我在次感谢谭书臻爹娘对我们爱情的歌颂与尊重,但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要离开了。
不是感情上的离开,是身体上的离开。自我开始种海棠的那天我就知道,慢性毒这种东西永远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带来释怀。我说海棠的花语是生死别离,终将分开,你快告诉我海棠花寓意着相思苦长,一守便是一辈子。
我那时候只当是小孩子顽劣的笑话,没有当真,但恐怕现在,神的要变成真实了。
我亲爱的谭书臻,我不会再的时候你也要认真完成课业,而不是游手好闲,知道了吗?
或许我要嘱咐的只有这些,那么,来世再见。
家夫沈祈年
谭书臻看到信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没想到,没想到那个口口声声说只是有事的人就这么离开了,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的他措手不及。
那以后谭书臻埋葬了他的尸体,葬在一棵海棠花树下。
“沈祈年,我又没有人呼和了啊。”
风吹落了海棠,带不走他如潮水一般奔涌的思念。
“海棠花开了,沈祈年,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