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鸱第一次与段于相识是在他七岁那年。
记得那是个格外燥热的盛夏,后院肆意生长的野草靠着红砖墙向上伸,地里种的洋柿子也熟红了脸。
布满坑洼的小路旁是个小池塘,宋鸱经常去那里帮他奶奶洗菜或玩水,但是今天他过去前就远远看见他不认识的瘦小身影蹲在池塘边捣鼓着什么。
宋鸱靠近仔细一看,他正把透明塑料袋里那种几块钱的小金鱼放入池水里,但他转过头来意外被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宋鸱吓了一跳,还一个不小心跌进水中。
反应迅速的宋鸱连忙紧紧拉住他举过头顶的手,用尽力气把他扯到池塘边缘,好在他也顺利爬上岸,坐在地上浑身湿漉漉的显得狼狈。
宋鸱坐在他身边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我在这住都没见过你。”
“段于。”他的声音有些微弱,宋鸱还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
“你叫啥?”
“段于。”
段于的声音又大了些,这下宋鸱倒是听清楚了,但在这乡下农村里住着他还真不知道有个姓段的人家。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宋鸱担忧道。看他这一身水,再不擦干净换身衣服就要发烧了。
段于却头一扭倔强地说:“我不想回。”
“那你再咋样也得换身衣服啊,生病了咋办?”
段于低着头没吭声,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宋鸱想:他是不是和家里人闹矛盾赌气离家出走了?
好在比较善解人意的宋鸱并没直接劝他回家,而是询问他要不要先去宋鸱家换身衣服,毕竟这时候家里人也正好下地干活去了。
段于也觉得现在自己这一身过于邋遢,到时候要是有熟人看到怕不是要笑话他,于是他同意了去宋鸱家。
院子里养的狗在笼子被栓着绳,在看到宋鸱带了陌生人后就开始不停的吠叫。
宋鸱又赶忙把段于拉进屋里,随后带着他进了他的房间。他帮段于找好了衣服,又去给他找了条干净毛巾一起递给他。
在客厅稍等了一会,再听到开门声后,宋鸱抬头正好看到段于擦干头发,拿着湿衣服出来。
“衣服我会还给你的,我要走了。”段于突然着急离开,让宋鸱感到措手不及,但他并不是太强硬的人于是跟段于告了别,送他到后院小路就回去了。
他们的初次相识倒是充满戏剧性,只是没想到以后他们的来往会越来越频繁罢了。
暮色降临,奶奶也回到了家,但宋鸱在和奶奶吃饭时又想到了段于,他问:
“奶,你认识不认识段于啊?”
“段于?哎是不是那个搁东头住着的那家带过来嘞的孩子?”
“我不知道啊。”宋鸱也没深问,匆匆吃完面条后,就端着筷碗拿去洗去了。
再后来宋鸱有缘的和段于同班且成了朋友,又在一个晚上互相敞开心扉后,他才明白原来段于那天自己独自一人在池塘边放鱼只是偶然。
段于父母离异,母亲已经有了新的家庭,而他那混账父亲每天过的是浑浑噩噩的生活,沉溺于酒精带来的麻痹。
段于的姑姑担忧段于,于是和她的丈夫欺骗他的父亲,把他带来乡下读书生活。
而那天他的婶婶带他去了公园玩,见段于喜欢金鱼便给他买了几条,但最后段于还是选了个清澈的池塘把它们放生了,然后就遇见了偷偷观察他的宋鸱。
在与段于朝夕共处的时光中,宋鸱内心难以察觉的情愫已经积累成一池,正如他们初见时那清澈的池塘一般。
甚至连宋鸱也不知什么时候动了心,是那一夜的坦白吗?是他们看最绚烂的烟火时的相视一笑吗?是毕业时和他一起照的那张相片吗?
高中拍毕业照前,坐在班级里的同学们都在对彼此道着离别,约定好了未来。
宋鸱看着段于和其他同学谈论着,当他正好把头转向窗外放空时,段于把他单独叫了出来。
“你对以后有什么安排吗?”
“成绩出来再说吧。”宋鸱掏出MP3,递给他一边的耳机。
段于笑了笑,接过耳机。
两人肩并肩坐在台阶上,看着来往的同学有说有笑的,时间停在这一刻似乎也不错。
这时,宋鸱轻轻跟唱着:
“太阳就快要消失在海面,我们要死,要死的干脆点。”
段于回头看着他,也笑着唱了他的下一句:
“晚风吹起,飘起了沮丧。”
“我们要笑,笑死在海边。”宋鸱的声音与他重叠在一起,微风拂过脸庞,阳光也映在他们身上,氛围一度浪漫,结果他俩的同学正好过来叫人一起拍合照。
宋鸱收起MP3,和段于一起去拍合照。照片里大家都假装严肃,但宋鸱和段于却在偷偷嘴角上扬,毕竟他们都陪伴了彼此的青春,似乎没有什么遗憾可说了。
“喂宋鸱,宋鸱?宋鸱!”
头痛欲裂,这是宋鸱醒来的第一感受,然后发现自己在床上躺着,接着就看到段于在他旁边站着。
他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在段于家后,问他:
“我什么时候躺床上的?我怎么没印象了?”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段于没有直接回答,虽然是笑着要他选择,但眼底难以藏住难言的忧愁悲哀。
宋鸱也感到不妙,有种强烈的无力感痛击着他的心脏,但他还是开口道:
“先说好的吧。”
段于上前紧紧拥抱着他,头埋在他脑袋的一侧。
宋鸱瞳孔地震,他现在能够清晰的感到段于体表的温度,但他心道:这,这就碰上他了???
段于松开宋鸱,给他简单讲述了经过:
从外面回到家后,宋鸱就缺了一半的魂魄,失去意识倒在地板上。因为段于不能触碰到他,慌忙之下想起来他们走之前荀淮给了他电话号码,于是他就打给了荀淮。
而爻见阳又像磁铁互相吸引一般正好走到荀淮旁边,还听到了通话,所以他俩就一块到段于家来处理这件事了。
段于抓来宋鸱的手把脖子上的玉佩放在他的手心,宋鸱感到丝丝缕缕的魂气袭来。
段于说:
“这枚玉佩是给你续魂的,你原本是活不过今早的。”
段于不敢直视宋鸱的双眼,但这一举动明显让宋鸱感到不对劲,他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你是用自己的阳寿换我的几缕魂气吗?”
段于沉默了,但这无异于给了他回答。
宋鸱的心如针扎般刺痛着,他本来就要死的,为什么要渡魂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