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章,灰烟 被封锁的血肉之都
车行驶的很平稳,叫人分不清在前进还是后退。
窗外的天空不知从什么时9候起变得阴暗而血红,似乎是没有半点光的,因此我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只得从偶尔闪过的黑影来判断,大约这车子还是在动着的。这同我儿时的光景几乎是两个世界,我不由得思索,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知道离目的地还有多远的路程,在这鬼地方,血表是没法正常运作的,不过出发前便12点了,而到现在,大约已经过了20分钟——倘若我心算记秒的方法没错的话——那么离约定时间还有30分钟。
倘若不出什么事的话,大约是正好到的。我在心中盘算着。或许还有机会歇息?
但是这地方不仅天空沉重得很,连脉搏似乎也变得沉重——那跳动的力度简直不成样子。同我心算的时间来对比,脉搏的速度时快时慢,除此之外,随着接近费科城,血管的流动和脉搏的力度也越发沉重。
血液从血管中奔涌,仿佛在我的身体里欢呼啸叫,奔涌的力度刮得全身生疼,青筋也不由自主地凸出。
如此种种身体的异样,我不得不怀疑我仅仅培训了几个月的时间心算法能否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适用。不过,怀疑也没有用,在这个车上我没有空间进行勘察。
是的,什么也做不了。车内空间狭小,我坐在后座仍需要低头弯腰才能勉强适应,因此,即使背包在我旁边,我也没办法取出电脑来搜集附近资料。
那就让我消磨一下时间吧。我想着,于是从左裤兜取出落后于时代的手枪,我的战友,伯莱塔92F,或者说,M9。
手指抚摸过枪身规整的纹路,怀念而熟悉的触感。老朋友。
我握住枪。
拇指按住卡笋取出弹夹,扳机护圈下拉侧推,套筒定位向上拉起卸下套筒,取下复进簧。
之后再进行组装。
手枪不完全分解并组装的流程,大约就是这些了。
但是。
不对劲。
我望着手上没有装进枪体的复进簧。
这是自从五年前熟悉手上这把92f之后从未有过的情况。
我迅速的把枪拆下,又重新安装。
这次,还是复进簧。
但是我明明看着它装进去了,不。或许没有。明明仅仅是几秒之前的记忆,却变得模糊不清。
记不清,记不清。那就再做一遍。
我以更快的速度拆解拼装。
但是……还是复进簧。
我装进去了吗,不知道,或许没有,那就再试一次。
对,再……
“那个……您还好吗?”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约是驾驶员。
我缓缓抬起头,一切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更加血红,简直像是在眼前隔了一块红纱。
不,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啧,这个鬼地方到底什么情况,天空呈暗红色,脉搏频率极其不正常,熟悉的动作频频出错,现在就连眼睛也有了问题,虽然在我意识到之后就不断恢复,但是这地方绝对出了很大的问题。
这该死的鬼地方,到底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那个……”
驾驶员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抱怨。
“怎么?”话语刚出口的一瞬间,我就知道,音调高了,声音过大了,语气很不正常,或许会令他有些不舒服,但是我并没有道歉的打算。
“您没事吗……”我抬头,通过后视镜看到了驾驶员的眼睛。
天蓝色的,很少见。
天蓝瞳色象征着纯洁,与空白,这类人是最适合使用血法的,如果能经受系统化教学,那么将来发挥的作用也会……打住。发散思维就此为止。
“没事。”我的语气应该稍微好了些,我有意地在控制。
“那就好……”驾驶员似乎在自言自语,不过我的耳朵很好使,因此听得见。
我将目光从那对头一回见到的眼眸上离开,转向他的身体。
很瘦弱。不过这倒是应该的,能够来驾驶这辆早就落后于时代的机械载具的人,不太可能有优越的背景。一般而言,应当是贫民窟那边的人。
“您在想我的身份吗?”他轻轻一笑。
“是的。不过这是雇佣兵的通病。您如果见过几个雇佣兵的话应该明白,我们时常会对周围进行风险评估。”不过,这是老朋友给我找的司机,不太可能有危险,因此没有在上车的第一时间进行风险评估,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果然,是因为太久没出任务了吗。
“不用太在意,我就是问问。”他左手单手握着方向盘,回过头来,面带微笑,他说。“您好,我叫安心。”
面庞很干净,笑容很明朗,不像是贫民窟的人。手也是,白净,没有老茧,甚至连掌纹也干净利落,像是拿画笔刚画上去的那样清晰。
我一边思考,一边轻轻地握了一下他的手。很光滑,细腻。不像贫民窟的手,甚至不像一个男人的手。
这么看来,他倒像是个病弱的大少爷,或者说是大小姐,终归来说,差不多是这一类的人。这么想来,他也不一定是男性,声音中性,面庞也没那么硬朗,仔细看来,似乎更像是女性……
“那个……您能放开我的手了吗。”他的声音不大,语气很弱,但还是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暂且将杂乱的思绪收敛。轻轻地握一下他的手,随后放开。那感觉似乎……有些熟悉。
他见我似乎要问他些什么,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因此我搜索记忆,寻找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熟悉的触感……
然而当我将思绪沉浸在记忆中时才发现,我同某个人的回忆,被似乎“有些熟悉”的感觉唤醒,并如同癌细胞一般疯狂繁殖扩散。
是的。我熟悉她的一切,甚至包括她的死亡。这种深切的熟悉感从我骨髓中散发,从灵魂深处扩散,使我目不能视,耳不能听,嘴不能言,鼻不能闻。
我清楚地陷入了回忆的幻觉,熟悉的一切在我眼前如同胶卷一般播放。
然而,不知从胶卷的哪里开始,只剩下了一副熟悉的画面。
她被自己杀死了。
负罪感铺天盖地的压来,几乎压得我透不过气。
——然而就连这被负罪感包围的感觉也无比熟悉。
负罪感丝毫没有停止我的思考,就好像这种负罪感没有影响到我的大脑。
就好像——我轻轻抚摸自己的脖颈——这种负罪感从这里便被截断了。
我从回忆中挣扎出来,第一眼看见的是驾驶员似乎有些担心的眼神。
“过去了多久。”我问
“诶?……”
“从我…放开你手的那一刻起,过去了多久。”我重新申明。我现在迫切地想要知道这座城市发生了什么,以及……在我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嗯……只是一小会儿而已。”
看着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似乎现实中并没有过去如同回忆那么久的时间。
驾驶员转正了身子继续驾驶,我望着他,继续自我介绍。“我叫灰烟 ——至少大家都这么叫我。”
“大家也都这么叫我,安心。”他透过后视镜看向我,眨了眨眼睛。
“叫你安心,可以?”得到她肯定的回复之后,我继续提问“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吗,安心。这里从前不是这样的,我记得。”
“生物机械崛起,这里也就被改造了,只不过由于经济落后,这里的生体都没有保护层。”他似乎并不惊讶于我问的问题。
“因此,这里的生体活性在不断逸散?”
“答对了,可惜没有奖励。”他勾了勾嘴角。“同样是因为经济不发达,这里有大量的荒地,地价几乎等于没有。因此生体工业又集中于此,更加加重了活性污染。”
“所以就变成了今天这样吗……”
“不仅如此,我从小便生活在这里,在那一天之前,这里的天空还没有这么污浊,活性污染也不至于影响人的正常生理活动——但现在会。”他看向了我“就像是你现在,眼睛的红色虽然慢慢退散,但是仍然存在。”
似乎……我找到想要的了。“那么……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他长久的盯着我,就在我觉得那种熟悉感似乎再次袭来时收回了目光。
“我那一天也不在,但是很多人都在。”她顿了顿“他们都在、那一天、死了。”
……
我没有说话。沉默而煎熬的味道布满了我们身边的每一寸空气。
然而这沉默并没有持续很久。
“我们到了。”他打破了沉默,像是终于咽下了梗在喉咙里的鱼刺。
“这就是血肉都市——费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