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青

十七岁那年，与家庭彻底决裂，父亲的一脚将他踹进了雨后泥泞的小巷，随之而来的耳光重重落在脸上，痛楚无比。父亲那枯黄的牙缝间挤出几句刻薄的话语，看似可笑，却字字锥心——一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人生蓝图。正值青春叛逆的年纪，怎容他人对自己的未来指手画脚？于是，他毅然背起画板，独自踏上了离家的路。

张桂源那好 ， 走吧 ， 去哪 ？

脑海突然浮现出家中垫瘸腿饭桌的青年 ， 那么就去重庆吧 。

从口袋中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小票付了车钱，这下可真是身无分文了。然而，满腔的热忱却充盈着十七岁的胸膛，有什么好畏惧的呢？初次尝试摆摊并不如想象中顺利，那些抽象的艺术品在叫卖声中远不如大妈们售卖的五颜六色凉拖引人注目，后者鲜艳的颜色与粗糙却生动的线条，更能够吸引过往行人的目光。

张桂源好嘛 ， 有什么能难倒我呢 ？

于是改为不擅长的素描 ， 同样是线段这可比抽象有意思多了 ， 不一会围观了一群图新鲜的人 。

张桂源老大爷手抖烟屁股都快烧到我的画纸上了 。 原来这座小城的夏天也是冰冷让人打哆嗦的 ， 买个牙刷小店老板也是操着一口纂江话 。

那晚依旧来到熟悉的地点给人画着黑白画像 ， 他好像看见了另一个我自己， 同样是普通话 ， 张桂源带点江北的急促 ， 他带点江南的韵调 ， 他告诉张桂源

张函瑞我叫张函瑞。

他承认 ， 他从来没有见过与他同龄有张函瑞这么好看的人儿 ， 张函瑞给他唱歌 ， 他愣是没听出什么名堂 ， 只觉得他适合歌唱 ， 就像他也不懂毕加索为什么要浪费一堆颜料 ， 但他还是认为他们是一样的 ， 就像张桂源认为张函瑞是天生的歌唱家

于是赶紧着手为大歌唱家画一副赠予他 ， 此后 ， 一个画画的身边多了一个唱歌的 ， 也不算寂寞 。 年前小城经济膨胀 ， 画像的人也都不再好奇都忙着赚钱去了 ， 夜摊的人越发少了 ， 不见昔日人头窜窜 ， 画还是那个价 ， 小城又开始冷了 。

黑夜逐渐将黄昏吞没 ， 天际边只留一条白线 ， 河上吹来的徐徐动人的晚风携一天的疲惫 ， 踱步在裹着依稀青苔的石板桥上 ， 臂轻靠于桥栏之上 ， 半阖着眼 ， 于秋后氤氲微潮空气中点燃一支烟 ， 缕缕白烟模糊了不远处霓虹灯星星闪闪的街 ， 耳边是桥肚叫喊修摩托车胎的师傅 ， 这座小城满是摩托车的尾气滚烫的黑烟 ， 兴趣来了蹑手蹑脚跟着师傅学 ， 两手跟车滚轴一个味儿 ， 烟也随口吐在不远处的小潭中 ， 没挣扎几下就一命呜呼

心情愉悦便吹口哨 ， 携带着用修摩托的钱买两份砂锅 ， 就算将手用洗衣粉搓了八百遍 ， 直到指腹磨蹭得发白发皱 ， 心里也改变不了的是异样的滑腻 。

张桂源张函瑞 ， 我得走了 。

他愣愣没有说话 。 好嘛 ， 背上画板拍拍手 ， 离开了这座城 。

很奇怪 ， 夕阳挂在山尖再掉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