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开端

这是五条猫猫第一次没有好好听话。

“七海，一会儿我们……哎？小猫呢？”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身旁早已不见白猫的踪影。七海按住面露急色的灰原雄，示意他先冷静，尽管他自己也眉头紧锁，“一定是去找夏油前辈他们了……不会有事的。”

从繁华的街道，到人迹罕至的小巷，再到绵延的绕山公路。小巧的白影一刻不停地奔跑着，要去赴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单方约定。

其实自返程时白猫就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被留下却在意料之外。小猫的心思哪有那么复杂，只是因为会有不舍，只是因为不懂离别。

明明说了要做好朋友啊，为什么不让我和你们一起走，理子？

沿着残留的气味赶回高专时，这里只留下一片又一片的废墟。白猫着急地喵喵大叫，试图得到他们的回应，只是徒劳。鲜血的气味混杂着尘土充斥在空气中，它不住地翻动着砖头瓦砾，寻找他们可能留下的一切痕迹。

直到一身干净漂亮的白毛染上灰尘，一双手将它从废墟堆里抱起，“别担心。”五条猫猫仰起脏兮分的小脸，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来人，那是硝子。

“他们会回来的。”女同学声音轻柔，在那之下藏着什么情绪，是它从未曾感受过的。

奇迹般的，白猫安静下来，它跳到地上，在从山脚蔓延至山顶的台阶尽头坐下，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它最终还是见到了理子。

哪怕有一层白布阻隔，但猫猫就是知道，那是理子。

“小白，别跟上来，好吗？”五条悟垂首与白猫对视，苍蓝的眼睛里看不清情绪。夏油杰落后几步，半张脸埋进阴影中，他走到近前静默了片刻，嘴角扯了扯，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等我们很久了吧，快去休息。”再次迈开腿，他跟上了渐行渐远的五条悟。

白猫还是偷偷进到了医务室，但其实用“偷偷”这个词不太合适。夏五硝三人站在门口，看着猫猫跳上铁架台。没人前去阻止。

“它有知情权。”不知道是谁开的口，夏油杰盯着那白色的团子看了片刻，终究是不忍心，微微偏过了头。

“夜蛾老师在等你们。”香烟的气味弥漫开来，硝子看了看两位同期，声音平静得不像话。关门声为寂静的医务室带来片刻响动，随后，这里再次恢复沉寂。

死亡是什么？

白猫静静地趴在冰冷的铁架台上，注视着女孩双目紧闭的面庞。它从硝子的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从另外两个同学那里听见了沉默。

猫猫小心翼翼地伸出一只爪子，碰了碰女孩冰凉的身体，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花了好长时间，猫猫才终于明白，理子不会再睁开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看它了，不会再将它抱在怀里揉乱它一身雪白的毛发，不会再开怀大笑。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陷入了一场长眠。

小猫将脑袋枕于两爪之间，只留出一双圆圆的猫眼，极其认真地盯着女孩的侧脸。它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见过“死亡”的。

整日整日不停鸣叫的小虫会在某一天安静下来，它曾轻轻拨动过那一动不动的小虫。还有蝴蝶，它曾守着一只残破了翅膀的蝴蝶，等待着它再次振翅高飞。可那一天它等了很久，蝴蝶都没再能飞起，直至身体僵直。

理子就好像那只蝴蝶，猫猫偏过脑袋，闭上了眼睛。它是只傻傻的小猫，所以，它要等蝴蝶飞起来。

蝴蝶最后还是没有飞起来。但自那天以后，猫猫学会了等待。

白猫常常会在某一刻突然安静下来，悄悄去到医务室，对着铁门一坐就是好久。像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想念一个女孩。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一周。直到一天早晨，猫猫睁开眼，在自己的小窝边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玩偶。玩偶是一个留着麻花辫带着发带的小女孩，像理子一样。

猫猫忽然间重新变得开心起来，因为硝子他们告诉它，理子变成了玩偶，她会一直陪着它。五个年轻人并没有提前串通好说法，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这样告诉小猫。这样重感情的猫猫，他们也不希望它被感情伤害。

日子依旧平平淡淡地走着，没有人来得及悲伤。

每天早晨睁眼，起床，然后匆匆忙忙地赶去上课。没有人再意外事出紧急的任务，也没有人再随口说出一句无伤大雅的抱怨。

时间或许原本就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太阳机械般地升起又落下。如果硬要说今天与昨天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是被除的咒灵不一样，去到的地方不一样。

但不一样的似乎又并不止这些。

最喜欢喝的那款饮料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地下架了，常常光顾的那家店关门了，街上的行人穿上了新流行的衣服，蹦蹦跳跳地经过身边的小孩子嘴里哼着时下的歌。夏油杰定住了脚步，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时间在向前走，而他好像还停在原地。

踩着夕阳火红的余晖走上从山脚生长到山顶的台阶，沿着熟悉的路线来到宿舍门口。

在门把手转动的那一刹那，他在秋蝉嘶哑绝望的鸣声终于完全停下了的寂静无声的世界里陡然惊醒，心脏缓缓钝痛起来，疼得他微微弓起了身子。就好像从那不知道多久远的渐渐模糊的过去射来了一发子弹，刚好于此刻正中他的心脏。

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尝到了绝望的味道。为一个鲜活且即将拥有无限美好的未来的生命骤然凋零而绝望。

那是苦夏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