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蹉跎流离了两年多，再后来劫人住院一堆麻烦事一窝蜂地挤在了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兜兜转转，最后又住回了当年韩越送不出去的那套公寓里，跟原来楚慈上班的研究所近的很。然而尽管康复的不错，也远不到可以上班的程度，楚慈赋闲在家，有时一天都不见得出门一步。

        观察了一阵后，韩越基本确定了前年楚慈独自租住时整天宅在家里，不是为了躲他，单纯就是不爱出门，再加上不喜社交，更少了出门的理由。

        现在不用上班，韩越就看他一整天穿着那几套换色不换型的家居服晃来晃去，没见他主动出门过。但医生叮嘱术后要注意复健，保证每天的运动量。韩越便开始带着他午后出去走走消食，后来忙起来不得不加班，晚饭都得楚慈做好等他，吃完再去公园里散步。

       小情侣在路灯下手牵手散步，轻声密语，耳鬓厮磨……多浪漫的场景，韩越美滋滋地想，可惜出门没两步，便被横冲直撞的皮猴子打断了。

        傍晚的公园就是小孩子的天地，大点的孩子没空出来。一群处于人嫌狗憎年龄的小孩凑在一起简直就是噩梦，时不时爆发的尖叫与大笑足以贯穿耳膜，追逐打闹时在不宽的行道上瞎窜，人满为患，吵吵嚷嚷。完全破坏了韩越浪漫的幻想。

       在同一批小孩第三次从小路上冲来时，韩越不再拉着楚慈避让，忍无可忍地松开老婆香香软软的手往前一步。韩越长得凶，身材高大轮廓鲜明，逢年过节亲戚上门，小孩子看到他大都害怕，全部绕着道儿走。他一板脸，搁部队里都能吓老实几个新兵，然后便认识了第三批不害怕他的人——

  龙纪威、楚慈、以及玩的热闹的小孩。

  这群高不到成人腰的孩子与韩越擦身而过时，连头都懒得抬。

  韩越一腔怒火憋在心头，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卡着，气的要喷火。

  楚慈赶紧上前拉着他就走，“走什么！楚慈你别拦着我，我今天非得替他家里人上一课！管生不管养……”

  “你说的对小孩子缺教养，往左一点别踩草坪。”

  韩越气得尾巴哐哐砸地：“第三次了！第一次瞎跑差点撞到你我就想骂了，老子忍他一次还蹬鼻子上脸……”

  “韩越！踩草坪了！”

  “哦哦哦，我……”“看路！别说话了！”

  韩越老实的闭嘴，气哼哼地踩着步子跟上，嘴里嘟嘟囔囔的，楚慈就当听不见，充耳不闻的蒙头大步走，韩越亦步亦趋地跟着，一脸委屈。

  一路走到公园门口，一群家长凑在一起忙里偷闲的瞎聊，每个人脸上都是如获新生的激动与高兴，简直像是受害者灾后心理抚慰营。

  楚慈带着韩越出现在这片阴盛阳衰的风水宝地时，不少人都没忍住扭头看他们一眼。

  男的、无娃、两个，重点是够帅。

  楚慈对上一圈视线，愣了愣，微笑着一点头，停下脚步，微一凝眉，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神色来。

  比如说韩越的长相就凶了些，直白的煞气与上位多年的气势很阻碍人们欣赏他那张其实很有档次的脸；但楚慈就不一样，多年的学术生涯让他身上有种杂糅了严谨与文雅的独特气质，搭配上那张秀丽端庄的脸，韩越当年一眼就栽，此等威力其实也能不分老少的满足广大女性的视觉需求。

  当即就有人怜爱帅哥了，问他怎么了。

  楚慈轻轻一叹气，有点踌躇的问：“刚才…我在前面的路上看见一群孩子，不知道…”

  这会儿大部分家长都没办法再看热闹了，七嘴八舌的，“谁家孩子啊？”“这儿块就咱家孩子吧。”“怎么回事啊帅哥？”“是穿蓝夹克的男孩子吗？”

  “大概不到十个孩子吧，其实也没什么事。”楚慈有点局促的说道，有点好学生告状时的不好意思，“就是看到孩子们在草丛里玩，听说北京最近隐翅虫泛滥，担心孩子被咬。”

  家长们纷纷坐不住了，一面道谢一面急急忙忙的去找自家孩子，性子急的已经开始先骂为敬了。楚慈一脸温良的看着他们离开，双手叠放在身前，特别乖的样子。

  楚慈目送他们离开，遥遥听见嘈杂的声响才满意的转身离开，轻轻一招手说，

  “韩越，走了。”

  “不是，宝贝。”韩越像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脸上有点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还会骗人啊。”

  “嗯，怎么。”“没事宝贝，就是少见。”

  楚慈不吭声了，有点心虚。韩越没注意到，他现在有一种窥见了爱人另一面的兴奋感。等电梯时没忍住问：“楚慈，好学生小时候有没有给老师打过小报告啊？”

  “没有，我没那么闲。”楚慈有点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实在不知道这人怎么想到这儿的。

  “哦，就是突然想起来我小时候班上总有些学习好的爱找老师告状。”韩越非常不爽的说，估计当年没少被针对，“想来这跟成绩好坏没关系，纯粹就是他们毛病多。”

  韩越想，不知道楚慈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估计好学生整天都会老老实实的穿校服，肯定跟今天那些皮猴子不一样，乖乖的一小只，光是想想心里就会不由自主的软下来眼里不由得带上一点慈祥。

  楚慈看着韩越越发诡异的眼神，心下有点发毛，匆匆一扭头，电梯很给面子的到了，赶紧上楼不提。

  晚上睡时楚慈莫名想起韩越那句“好学生”，其实大差不离。楚慈从小就是一个省心的孩子，命运没有给他多少像其他孩子一般任性的时间。是老师最喜欢的一类学生，校服永远干干净净，不会跟其他男孩子打闹，成绩好，脾气好，在一堆灰头土脸的男孩子里，白净的简直能发光。

  其他孩子闹腾的老师不得不叫家长来学校，楚慈从来没有过，因为他的家长不可能到校；他写作业总是很快，家里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做；他的校服总是干净的，他知道校服不便宜，所以他小心翼翼的不敢弄脏。少年时的贫穷困窘曾经是他难以挣脱的命运，后来他在血腥黏腻的沼泽里挣扎数年，现在回望少年时，那些所谓的困窘都成了朦胧的梦。

  神女无心襄王梦，他却有心难梦少年时。

  现在想起李薇丽母子，第一反应是血泊中两个人苍白的脸，想象甚至顶替了曾经相依取暖的时光。仇恨能扭曲一个人的记忆，抹去那些美好的，空余没有着落的仇恨与痛苦在虚构的想象中凌迟灵魂。

  楚慈睁着眼，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灯光映出的一片暖黄上飘荡。墙面平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荡。

  忽然，他感觉腰间的手臂一紧，听到韩越低沉的嗓音：“睡不着吗。”

  韩越看着楚慈在灯光下的半张脸，怪道灯下看人美三分，昏黄的灯光照在他骨骼精巧的轮廓上，眸子里水光流转，漆黑的瞳仁深邃沉静，恍惚如青灯古佛，带着疏离难近的神性。

  韩越忍不住打破此时的寂静，他感觉楚慈现在简直像要随风飘走了，只能这般强硬的打断他，缓解心底疯长的不安。

  楚慈垂下眼睫，说没有，韩越还不依不挠的想问什么，楚慈突然翻过身来，把头埋进韩越微陷的肩窝里。在韩越不可思议难以置信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的视线里闷声说：“睡觉。”

  韩越揽着人嗯嗯嗯，心里的粉红泡泡简直要飞出胸膛。

  “睡觉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