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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与黑夜的梦想志

白日与黑夜的梦想志

不勇敢的人对现实感到无能为力时,就会做梦。睡不着的人无梦可做,哪怕她是学业压身的高中生,哪怕她梦想成为画家,哪怕她是第二天一早要回小学母校的优秀毕业生,但是作为失眠者,她没有这个特权,也没有推掉第二天行程的特权。于是,在两场珍贵睡眠的疲惫间歇里,在两次永恒死亡的短暂梦游里,我按照原本的计划回到了我的母校。站在讲台上,毫无经验分享的经验,我自我介绍,我生硬开口,我问。我问:“大家的梦想是什么?”一个小男孩说:“航空航天!”我讲述梦想与职业的关系。那个小男孩说:“航空航天!”我解释专业选择与职业选择。那个小男孩说:“航空航天!”我解答中学选科与大学专业。那个小男孩问:“那航空航天要选什么科?”然后我得知了,那个小男孩的父母都从事相关工作,他去过很多博物馆,学习过很多专业知识,他有一整本亲手记得关于航天的笔记。透过他,一个瞬间,我看到一个确信的白色的梦,梦里他燃烧他恰好拥有的热忱努力学习悉心钻研,他凭着刻进心底的热爱跨越任何磨折,他理所当然的得到父母老师的支持与鼓励,顺其自然的在高中选择了物化生,考上了好大学,从事了相关工作,前程光明、前途似锦,成为国之栋梁。但他的选择不是出于对高薪的希求,不是出于对得到社会赞扬的渴望,不是出于对出人头地的期许,是出于喜欢,是出于爱,我敢确信,他的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下一个瞬间,他在梦中脱颖,从未来一个个扁平瞬间掠过,重归此时此刻的起点,又在无数个瞬间连接的时光里,在时光中梦的拓片里,迈进白日梦之外始自起点的第一个瞬间。以一个小男孩的姿态存在在这里,存在在这座真实的教室里。他很幸运,热爱的刚好是主流的东西,是这个时代需要的东西。而我却从为他编织的梦境坠入为我编织的梦,坠入其他小男孩小女孩将要破碎的梦。我在破碎的白日梦里向长辈讲述这个小男孩的故事,得到的评价都是:“很好啊。明确知道自己要什么并朝着目标努力很好啊。”“很好啊。”白日梦里的我说。“很好啊。”白日梦里的白日梦里的我说。能够喜欢主流的东西很幸运,能够作为大多数很幸运。所以白日梦醒,我选择闭口不言。梦与现实的光阴并不等速,待白日梦醒,已是谢幕。于是在掌声中下台,坐到后排,还老师以讲台。置身已经脱离了的课堂,我心安理得的神游,听闻老师询问他们如何描述灵魂,遂游入梦乡。第二个白日梦里,我在高中课堂,老师向同学们抛出类似的问题。有一位同学得出了令自己满意的答案,誓要语惊四座、艳压群芳,于是,在震耳欲聋的祈祷中,在跃跃欲试的眼神里,在洋洋自得的自我否定中,在过度谦逊掩饰的自大里,在身不由己的狂喜中,他和口中拒绝的话语、唇间 哀嚎的悲吟一同起身,迫不及待地被动展露出他伟大的自以为是。那个瞬间我的白日梦感受到了刺痛的偏见和莫大的痛苦。然后我看见世界线分叉,一个世界里,他说了一个高深莫测玄而又玄的生僻词汇,然后兴高采烈,做出长篇大论的解释,用于展示他活跃的思维和引以为傲的口才。另一个世界线里,他故意快速地嘟囔了一句并不严肃的词语,自己哈哈大笑,然后否认着用另一个词语替换了它,翻来覆去解释了几句,用以表现不正经人对正经人的高高在上。然后白日梦里的我开始做起白日梦,白日梦里的白日梦里的我想站起来,想开口,想走到讲台上抬手,但她没有,她做起了白日梦。终于,在白日梦的白日梦的白日梦里,我说:“增生的灵魂。“我并不愿对此做出过多解释,因为太羞耻太可笑太难以启齿。但至少,在白日梦的白日梦的白日梦里,逃到三重梦境之内的人应当有矫情的权利,这说得过去。于是,我做出了解释。增生是灵魂的生长,是长大,是人格随岁月的完善与健全。增生的是乳腺,是伤及真皮层的伤口愈合留下的疤,是肿瘤,是组织细胞数目生理性或病理性的增加。增生可以属于这些一切,却不能属于其他美好的事物。增生是灵魂畸形的成长,是用不同数目的一般等价物衡量的梦。再好不过的形容,增生的灵魂。之后下课铃将梦唤醒,我随师者而出,在孩子群中穿行,寒暄后离校,在路人群中溯流,乘车后归家,在梦境群中滞留,直到夜幕已深,才感到心安理得,寻求安眠。那时我还不知道,此后一个月,我将再难心安。次日清晨,我在陌生的空间醒来,房间里还有其他人,加上我总共11个。接着,许多信息涌入我的大脑,未经由我的允许,在皱褶中畅游,在皮层里尖叫,欢笑着告诉我,我一个月后就要死了。我骂了回去,然后才来得及感受到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一种不得不坚信的真实性。再抬头看向其他人,发觉他们也同样是这无礼信息的受害者。没有人怀疑这信息的真实性,因为所有人都在被信息侵犯的瞬间重新记起了那被忘记的失去的人。记起了身边那些凭空消失的却从未引起注意的人,只是因为消失后所有人都会忘记他的全部,所以长久以来,才没有人发现这恐怖的事实。事实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批人被选中,被告知一个月后注定的死期与关于这世界表层真相的记忆,唯一的救命解药是在这一个月里,破解出死亡的方式,但这向来只是无谓的垂死的挣扎,远古以来,从未有人成功过。而破解失败后,死亡便会如约而至,而后抹除关于你经历过的一切痕迹,而后消除关于你存在过的一切人们的记忆,你便凭空消失,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人间,直到再一批亡命之徒走向神秘的断头台,才能看到你无形的尸骨,才能发现其他数不尽的逝者,你们皑皑的白骨翻涌成尸海,泛起亿万年烧不毁的幽幽磷火。这本来就是世界固有的法则,只是我们直到临死前从未想起罢了。这残酷却合理的法则破灭了一场又一场集体的梦游,而如今,轮到了我们从梦游中醒来,投入母亲环抱的温床,陷入更永久更深层的可怖睡眠。但人总以为自己有多不同,于是在坦然赴死与孤注一掷中决然选择了后者。于是11个人团结起来,讨论良久却毫无所获,这是第一天。然后是第二天和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们围绕生与死的基点竭力探索,触及一切能够触及的讨论,虽然我们深知,凡是能够以此之躯所触的讨论对我们渴望的命题来说,没有半点用处,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回避问题的关键,回避那个我们没有资格谈论却将要获得资格去谈论的关键——死亡。终于,一个人站了出来,我们之中最勇敢的那个。她决定在上天为她划定死期到来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自杀,来打破这专横的法度。她说只要让我们看到她如何死去,就得知了她死亡的方式,破解了这命运给定的难题。她决定以死亡终结死亡。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晌午已过黄昏来到之时,在十个人的仰望注视下,她最后一次探出窗外,最后一次举行她所信奉的仪式。她先向下看地面的深暗泥泞,再抬头看向天空,任由那抹湛蓝闯入眼眶。她曾无数次幻想若从此纵身一跃,一定要跳进天空而不是地面,从此灵魂翱翔于自由的天空而不是尸体腐烂于压抑的洞窟。然后她将手一撑,轻盈地翻过窗台,跳进那方天井中,快速下落在这片活力的天空之下。我站在原地,看见她的肉体摔进烂泥里,灵魂摔进天空里。这是第七天。她做到了。当我们下楼查看时,发现了她稀巴烂的尸体,她没有消失,也没有被人遗忘,她用生命的代价打破了规则的牢笼,重新活在了爱她的人的梦里。然后是第八天,无所事事。第十天,我们去参加了她盛大的葬礼。但一个月的死期没有解除,我们仍未解开最深层的真相。之后有两个人分别再第十三天和第十五天自杀,第二十一天一个歇斯底里的人杀掉他想自杀却不敢执行的朋友后安静了下来,他因为负罪感想静静等待消失。第二十三天,两个不想令亲朋承受自己死亡痛苦的女孩选择了结伴去旅行。如今加上我。队伍中还剩下五个人,最没用的五个人。于是最后一周我们没有取得突破,再浑浑噩噩中走向了生命的终结。最后一天,我们相约聚集在一个房间,互相注视,便不会凭空无依据消失,又或者但凡捕捉到半点消失的蛛丝马迹,便破解了真正死亡的方式,得以解答谜题。这是第三十天,我们互相之间再三提醒,不能离开彼此的视线。不知过去多久以后,那位杀掉朋友的男人出去上厕所,那一刻自由意志沦为造物主的傀儡,没有人意识到不对,也没有人阻止他,于是房门被他打开再关上,然后再没打开。房间中加上我还剩四人。我们用深情的眼盯梢自己与他人的生命,然后在一次共同的巧合的眨眼间,一个人的眼睛睁开再闭上,然后再没睁开。房间中还剩下三人。除我之外的两人是一双情侣,他们彼此相爱,不愿被抹除,见希望已全无,便打算趁自然消散前的最后光阴,携手凭山盟海誓赴一场共存亡。他们两个人拉着手坠落高楼,然后我走近窗边,看见了一个人的尸首。只剩我一个人。房间中只剩我一个人,天地间众生芸芸此刻却仿佛也只剩我一人独自沉浮,因为我马上就要拥抱永恒的孤独了。然后我感受到童话般的令人安心的恐惧感,如同我阔别的竹马,重逢的青梅。那种自童年深处而来的有形与无形的莫名老友,终于再一次不加钝化地在我的血液里流淌,我害怕极了。我死了,这是第一个月零一秒。然后我醒了,意识到这是一个梦,结局与其他梦境无异,死亡是醒来的方式,我只是醒了,没有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是恍惚间渴望落泪。然后在起身间对梦的回味里,我突然意识到。醒来是死亡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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