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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平安

闲泽:风月雅颂

又名:破防了,老婆……不对!宿敌死了三年后才知道他有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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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懋隆国本,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前朝皇二子李承泽天资粹美,民心爱戴。兹皇太后慈命,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追复立魏王,以承天地之灵秀,顺万民之心意。”

  朝堂上一片哗然,唯有一人带头喊了句——“陛下圣明仁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人正是如今南庆第一权臣——范闲。众朝臣没有一人敢不跟着如今这位第一权臣一齐拜下去,众朝臣也没一人敢去偷看高位上小皇帝的脸色。

  诏书写得未免过于冠冕堂皇,专捡好听的说,但让人分不清是在夸人还是在讽刺人。先不说这位二皇子究竟是为什么死的,就单说一点,这人是个逛街但却要清街的古怪人,他怎么就成了受人爱戴,复位为民心所向的魏王殿下呢?

  众朝臣这样想,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作声。

  站在众人之中淡定如常的是范闲,他蹙了蹙眉头,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诏书非范闲代笔,初闻其中内容便嗅到一股子不情愿的味道。范闲因为这不情愿而不高兴,但目的终究达到了,这很好,范闲如是安慰自己。可是接下来的一封诏书可谓打范闲一个措手不及,方才那些淡定霎时烟消云散了。

  “魏王独女,毓灵河汉,禀训天人,蕙问清淑,兰仪婉顺。因故离京,现特许还,于太妃前侍,以享天伦之乐。可封平安郡主,以示天恩。”

  魏王……独女?李承泽怎么可能有个女儿。

  范闲不相信,朝臣们大多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低着头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范闲微微抬头,目光相撞,微微笑着的李承平闯进范闲的眼睛里。看来范闲的徒弟可以出师了,心思重得可以与李承泽那只狐狸比一比。但范闲始终觉得这位平安郡主八成是位假郡主,是一个纸糊的老虎。

  至于咱们这位皇帝有什么目的……范闲有预感,这种不可控让他一阵阵心惊,果然,不管什么事情沾了李承泽的边都会让范闲难以掌控。范闲许久不曾露出这时这样狰狞的神色,他很快收敛起来,低下头去,尽力让自己看起来还是个奉行温良恭俭让的臣子。

  而非一个逼迫皇帝去赦免甚至加封反贼的贼子。

  朝局散去,李承平留下范闲苦口婆心地说了很多话——

  “我知道老师不信二哥有一个女儿,只是老师在二哥活着的时候去过几次二皇子府呢?对二皇子府里的人又了解多少?这女儿本就是个私生女,是皇室秘辛,自然上上下下都要瞒着……”李承平说完,又摇摇头道:“老师告诉我要仁厚……她是二哥的独女,我怎舍得让她漂泊异乡寄人篱下?我想老师是不信的,只是等老师见过她,您自然会信了她的身份。”

  范闲在心里冷笑,装,真会装,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范闲想到这里不禁冷笑一声。

  初秋,地势偏南的南庆的天气不冷,阳光好的时候吹在脸上的风甚至带着暖意。京都城城门口站着诸多随范闲一同前来迎郡主归京的官员,其中只有范闲突兀地批了披风。范闲抱着肩膀,嘴角的弧度有些微微向下,目光直直地注视着那辆由远及近的马车。

  细微的车轮声自东边隐隐传来,不多时,一顶蓝色绒布马车从小小的蓝点变得已经可以见其全貌。随行的是一大队丫鬟、婆子和小厮,各自拎着大小不一的箱笼包裹。马车在城门前停下,车帘微动,穿着一身石青色长裙的侍女从车内走出,一旁的小丫头连忙上前搀扶,随后一个丫头布置好木阶以便出入。

  一个婢女都这么大排场,和他喜欢骄奢倒是有几分相似。

  范闲想着,人已经走到城门口。范闲根本不在乎那个侍女递上的文书,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个侍女,一旁的礼官倒是很有眼力,手疾眼快接过那文书。王启年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就是有点汗流浃背。王启年打量着范闲,而范闲只在乎轿子里那位“魏王独女”是什么来头,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马车,恨不能盯穿了。

  范闲很想知道李承平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来冒充李承泽的女儿,如果太丑太笨太俗可不行。

  那青衣侍女和礼官嘀咕了一会儿又返回马车前,恭恭敬敬地候在那里。这时候范闲才对这侍女仔细打量起来,越看越觉得眼熟。青衣……青衣!二皇子府里那个唯一的侍女,李承泽死后不见踪影……还是在更早的时候就离开京都了?

  范闲的心脏不知道为什么扭了一下,闷闷地作痛。不祥的预感从后背冒出来直通天灵盖,一路上引起一溜儿鸡皮疙瘩,让范闲打了个寒颤。

  突然,车帘被掀开一角,范闲的心也被掀开一角。她身着一袭淡雅的青古色织锦长裙,不必细看也看得出来是很名贵的料子。绣着细腻的桂花图案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仿佛秋日里的一抹清寒。她发髻并不复杂,前额没有一点碎发,饰品也简单得很。

  平平无奇,范闲轻哼一声。

  但这份不屑在她抬起头来时烟消云散。

  像……好像!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这天下怎有如此相像的父女呢?

  范闲盯着那张脸想要找到这是穿着女装的李承泽的证据。可是李承泽死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二十四岁,而面前这女娃娃不过十岁而已。李承泽的女儿……范闲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子恶气从心里升腾起来,熏得他头发昏。

  说好的清高呢?说好的不近女色呢?李承泽我请问你是怎么在十七岁的时候就和某个野女人生了个女儿的?!!你对得起……灵儿吗?!

  范闲努力保持微笑,眯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小郡主,实则内心恨不能掐断了这个小女孩的脖子,来维护李承泽的清白……?不对,是帮灵儿除去一个心头之患。

  可是叶灵儿早已改嫁,前夫的私生女怎么是她的心头之患呢?

  范闲不管这些,他只觉得一切都是假的,假的,假的!他悟了——这个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人设。

  “澹泊公近来安好,皇恩浩荡,魏王之女平安郡主李隐,日后还望澹泊公多多照拂。”

  李隐……李隐……原来李承泽和自己交代的后事里面还有隐藏彩蛋,这个算是解锁隐藏彩蛋了是吧?原来李承泽从来都没有完全相信过自己,他宁愿千里迢迢把女儿送到边境李承儒那里也不敢把自己的女儿和淑贵妃灵儿一起打包给自己帮忙照顾。

  范闲想到这拳头攥得更紧,幸好双手藏这厚实的披风下面没人看得见。

  说他李承泽不信任范闲吧,他确实把自己的妻子和母亲托付给了范闲。

  那说他李承泽信任范闲呢,他又把自己偷偷的养育的女儿悄悄地送走。

  范闲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可恶的李承泽!死了之后都要让范闲气得心脏怦怦跳,让他恨不能把心脏掏出来摔碎。等范闲在去看李隐的时候,恻隐之心生了出来,有了孩子无罪的念头。范闲深吸一口把自己从发疯的边缘拉回来,他愈发肯定的是李承泽是个大坏蛋,但是……哎?

  这孩子怎么回事?

  李隐很漂亮,因为长得像李承泽。李隐很白,连嘴唇都没几分血色。范闲大脑里瞬间警铃大作,这孩子身体很糟糕,这对于一个精通医学的人来说不难发现,或者说是个人都能轻易发现。

  范闲确定这不是白化病,因为孩子的头发眉毛都很正常,只是整个人显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小郡主一路从昌王府一路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这些下人照顾得很不周到应该狠狠罚。”

  “不怪他们,我本是天生的弱症残缺,娘胎里带来的心症。”

  娘胎里……带来的……心症?李承泽聪明一世落得个反误了卿卿性命的结局,唯一一个女儿还有先天性心脏病,呵……李承泽,这就是你的阴司地府报应吗?

  范闲想着,而他的心脏像是和李隐同频了那么一瞬,隐隐抽痛了一下。范闲对于眼前这个孩子一点儿恨不起来了,这样破碎的神情和样子是范闲从前在和她很像的那张脸上从来没见过的。记忆中那人只会挺直了脊背,一脸倔强地去迎接对他不公道的命运。

  上天都对你这么不公了,为什么你还要承受报应?是不是有债没还完?噢,对了,是这样的。

  “既如此郡主就不要在这里吹冷风了。”

  伴着车轮碾过街道上杂物的声音,和四下百姓的议论声,马车终于到了昔日的二皇子府。小小的李隐总算能再一次站在昔日长大的二皇子府门前,她静静地注视着那方方的匾额上大大的澹泊公府四个字,而淡淡的神情将她冷冷的性子暴露无遗。

  范闲看着这个孩子挺直了脊背仰着头看向匾额的样子觉得她和她父亲一样,他们都是在脱俗的外表下包藏着一颗野心。范闲也明白,澹泊公府四个字很快会改为平安郡主府。

  物归原主,是这个道理。

  抱着一个小孩子从那高高的、宽宽的门中走出来的温婉妇人是林婉儿,她要看看自己的二表哥唯一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而她就在看见李隐的一瞬间不出范闲意料地愣住,眼睛也不自觉得瞪大。林婉儿怕了,也许是他们父女两个长得太像,可她为什么要怕呢?她没害过自己的二表哥——这病症的根是从她丈夫那里来的。

  林婉儿觉得李家人仿佛天生带着劣根性,非要迁了祖坟才能治好。

  而她怀里的范良则是用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眼睛盯着李隐。范良才一岁多,话还说不明白,平日里很怕生,今日倒是很稀奇,不哭不闹。而当李隐把目光从匾额上移到范良身上时,这孩子竟然羞羞地笑起来。

  范闲满头黑线,这只能证明:癞蛤蟆没毛——随根!这小子才一岁多怎么就喜欢漂亮小姑娘呢?!

  林婉儿还在发愣,李隐见状主动向前,缓缓从嘴里吐出两个字:“姑姑。”林婉儿艰难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嗯”字脸上的笑容也不那么得体。李隐不是没看到林婉儿的别扭,她只是懒得理会。李隐伸出手指勾住了范良的小手,后者则是用了力气回握住,发出“咯咯”的婴儿笑声。

  李隐柔柔地笑着,发自内心地笑着。她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至于多久……三年了吧,打李承泽死后。李隐也许是被范良的笑感染,也许是重归故地的喜悦,也许是嗅到了她曾感受到的阴湿隐晦、难以启齿的东西的线索。

  总之,她笑了,还扔下一句——“弟弟真可爱。”随后把自己腰间的刻着平安二字的白玉佩塞进了范良的腰间。

  

  李隐刚歇下脚,皇宫里的皇叔就迫不及待召她入宫。走了一通过场,吃了一顿家宴,听了一堆虚情假意……无聊透顶,食之无味,令人作呕。李隐从皇宫好不容易出来,躲在二皇子府……哦不!澹泊公府自己的小院子里,在月光下一本一本清点父亲留给自己的书籍,可惜被一个披着披风的人打扰。

  “澹泊公深夜到访,有失远迎。”

  范闲看着几箱子的书籍被倒腾来倒腾去,李隐还在一本清单上勾勾画画。范闲随手拿起一本,翻开扉页,熟悉的字迹像是一柄锤子,轻轻吹向范闲的心口。疼也不疼,就是难受。

  感情自己就那么一本,这孩子是几箱子,高下立见啊。

  “澹泊公,我弄丢了一本书,你能帮我找找吗?”

  范闲的思绪被李隐的话拉回来,也没顾及什么,随口道:“好,什么时候丢的?”

  “庆历七年,父亲最珍重的一本诗集丢了。我想是范无救叔叔带我出逃时慌乱之中掉了,这样久远的事情……澹泊公找不到也是无妨的。”

  范闲来了一波关键词提领:庆历七年,珍重,诗集。

  范闲捏着自己袖口的手用了几分力气,好像把自己的底气也一并用在手上了,再张嘴时话都说得磕磕绊绊:“诗、诗集?承泽……呸!你父亲很注重的?”“是最珍重的,是我粗心大意,把父亲最喜欢的东西给弄丢了。”

  范闲眉毛和嘴角不自觉一起往上挑,他轻咳一声,安慰道:“郡主不必担心,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定会……”寻到?寻到岂不是又要物归原主?范闲感受着自己袖口里贴身带着的那本诗集和自己体温相同的温度,他不想把东西再还给李承泽的女儿了,二皇子府已经是他做出的最大割舍。

  “定会尽力为郡主搜寻。”

  所以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满了。

  李隐弯弯嘴角,眼睛装作无意地扫了一眼范闲披风上不和谐的凸起——那是范闲不自觉向后藏的左臂。看来她想要的诗集要等到范闲咽气前一刻才有可能得到了,只是……那要好久好久,她未必等得到了。

  “谢过澹泊公了,我知道澹泊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当然了,我也不喜欢澹泊公——谁会喜欢自己的杀父仇人呢?”李隐说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锤了锤长时间蹲在那里而酸痛的腰。

  “但还是要谢谢您,不管是帮我找东西还是还我这王府,澹泊公都免不了忍痛割爱。我不明白许多事,七岁时不明白,十岁了也不明白,如今您明白吗?”

  李隐确实对于面前这位国公有太多疑惑,回顾庆历七年之前的时光,虽然被藏在王府里,但她知道很多事情,因为她很早慧。

  她如今十岁的年纪比一般十七八岁的少年还要老成。她三岁的时候第一次迈入二皇子府的大门时注定了她这样。她本是个没人要的,若没有李承泽怕是早就在某个乱葬岗里做个无名尸身了。

  她是个尊贵又卑贱的,偏又命苦。躲躲藏藏十年,没几个人知道她,更没几个人记得她原来叫李平安,而她的皇叔则是不知道用了多少心思才知道,恐吓似的封自己为平安郡主。

  李隐都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皇叔废在自己身上的心思感动一下。

  范闲看向李隐,他许久没个反应,因为他自己也不清楚,他明白李隐在问什么,有时候他真的会为这对父女聪明大劲儿了这件事情而头疼。

  最后,范闲摇摇头,可能是他怕自己明白,他也说不明白。总不能让范闲告诉面前这个十岁的小丫头——我是个gay,我看到你爸第一眼就相中他了,只是年少不懂事,一顿操作猛如虎把人弄死了,现在只能阴暗扭曲爬行吧?

  剪不断,理还乱。

  是离愁。

  是天人永隔的离愁。

  范闲眼尾不自觉染上点暧昧的红晕,太暧昧了,让人很难察觉到,但是李隐可以。李隐和李承泽一样很心细,总能发现那些普通人很难察觉到的情绪。李隐心里有自己的答案,确实离经叛道,可是在李家人之间算得了什么呢?

  什么妹妹爱哥哥,侄子爱姑姑,弟弟爱哥哥的戏码李隐从小当做话本子自己品味,只是主角都是自己的亲人,更有几分意味。说不定哪天来个弟弟爱姐姐,这都保不准的事儿呢……也许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李家人都疯疯癫癫的,李隐也遗传了这疯癫基因,对这些事情有一种八卦心态。只是范闲的行为李隐理解不了,看来范闲自己也不太能理解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三年后的范闲看不懂三年前的范闲,如果李承泽活着呢?他看不看得懂?

  可是端着小食还没等进门的林婉儿在无意间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收进耳中。林婉儿来是给李隐送些吃食,也要把李隐送给范良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佩还给她。

  而此时的林婉儿颇有一种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感觉,而她是旁观者,她听明白了,她本来也心知肚明了,可是事情在面前被抽丝剥茧,还是让她失了些理智——她在离开时把李隐那白玉佩掉在了草丛里都不知道。

  范闲也许是又一次沉浸在了自己的心症里,对于隔墙有耳这件事丝毫没有察觉,空荡荡的院子内外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最后,范闲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只是范闲也太匆忙,没发现不林婉儿来过,也没看见草丛里反射着月光的白玉佩。

  都是慌慌张张的。

  可是李隐不慌张,她在院门口不远处看到了有人遗落在草丛中的自己刚送给范良的玉佩。

  次日清晨,李隐拿着玉佩再一次去看了范良,而林婉儿看清了她手中的物件儿倒吸一口凉气。林婉儿昨晚无意遗落的玉佩被谁找到都好,偏是李隐。李隐反倒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在范良对面,手里拿着玉佩。

  “良儿弟弟爱不爱玉佩啊?”

  后者笑着拍手。

  “良儿弟弟要不要平安啊?”

  后者笑着拍手。

  “良儿弟弟可爱不可爱啊?”

  后者笑着拍手。

  李隐逗完范良也笑得前仰后合,多年苍白的脸上竟也浮现一层红晕,真是难得,一旁的青衣……哦不,莫秋见状眼中也多了几分欣慰。反而抱着范良的林婉儿只能干笑几声,她心不在焉,许是因为莫大的危机感将她包裹。

  二表哥这个她早就知道的女儿回来不是什么好事,于朝廷,于范家,于自己都是如此。林婉儿并非尖酸刻薄之人,对一个年仅十岁的小女孩都容不下,只是她太贪恋这样平静祥和的日子,她不想被任何人破坏,哪怕是自己的侄女。况且她如今有了孩子,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李隐看出了林婉儿的为难,她明白,自己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过都觉得手疼。可是,这一切都由不得她,她本想在边境蹉跎一生,可她偏偏回来了。等再一次身处庆历三年她三岁时第一次踏入的府邸,心境怎么会不变呢?庆历三年,父亲才十七岁,他还很心软,不然他也不会救自己一命,用流水的银子把自己的命堆起来,让自己活到了十岁。

  所以,就当做为了他,想做执棋人,就要先做好一枚棋子。

  李家人有劣根性,这话没错,因为李隐也不例外。面前的范良还有多久行冠礼呢?李隐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一岁小孩的主意也要打,果然,一屋子疯子。李隐知道自己的时候不多,说不定连明早的太阳都见不到,但是她总要想想办法进入这个针扎不进水泼不尽的范府,如此她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她也知道皇叔让自己回来的目的不过也是如此,两人不愧是一家人,脑回路都能重叠。

  但李隐不知道的是再一次行刺范闲的范无救这一次没有被范闲放走。

  “说!李隐到底是谁?!”

  范闲在鉴查院一处特别为范无救准备的牢笼前疯了似的红着眼睛死死地握着铁栏,他的指尖发白,表情很狰狞很失态。范闲和牢笼里冷静打坐的范无救形成鲜明对比,仿佛被关起来的不是里面的范无救而是外面的范闲。

  “殿下唯一的女儿,李平安。”

  “我不信!李承泽能自己和自己生个女儿?!你说她娘是谁!”

  “府上的奴婢。”

  “不可能!我查了所有记档,二皇子府就一个女侍叫青衣,是在李隐进府之后入了二皇子府中的,她当时的年纪不过十二岁。”

  范无救一时默然。范无救在庆历七年趁着天下大乱把李隐送到了昌王府,然后他开始了追杀范闲的生涯。虽然范无救忙着刺杀范闲,但范无救时常会去昌王府看望李隐,他也是为数不多会叫李隐小平安的人,因为李隐是他看着长大的。

  李隐是殿下十七岁那年领回王府的,那是庆历三年,李隐三岁,殿下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平安。后来范无救才知道,李隐本来是姓林的,不过不是林若甫的林,而是淑贵妃母家那个林,但她父亲是个庶子。至于李隐的母亲,则是和李承泽关系更近的诚王庶女。庶子配上庶女,生下来的却是实打实的皇亲贵胄,只可惜俩人早早撒手人寰。

  而这两个庶出生下来的、又带着娘胎里的心症的小丫头,成了林李双方推来推去的累赘。双方人马竟然闹到了素日不管事的淑贵妃跟前,而李承泽则是在淑贵妃宫中的假山旁第一次遇到了李隐。

  后来李承泽是怎么把李隐带回来的,范无救不太清楚,只知道后来的事情。

  可是这些,他不想告诉范闲。范无救每一次刺杀范闲失败的时候,范闲总是一次又一次放走他,只因为他是殿下的门客。那么范闲会不会因为李隐是殿下的女儿,而对她也多几分恻隐之心呢?

  范闲见人不说,勾唇一笑,眼睛里染上几层寒意,他挥挥手,有人拿上一份字据。范闲举起字据给范无救看,上面赫然写着——李隐欺君罔上,假冒魏王之女,玷污皇室血脉清白。

  字数寥寥,让范无救瞪大了眼睛。

  “你不说实话,你也欺君。都死了就好了,这画押我来帮你,到时候李承泽还是干干净净。长得像怎么了?我还说李云潜那个老登长得像陈道明呢……”

  “范闲,你到底是不信……还是不愿意信?”范无救虽然不知道陈道明是谁,但他总算明白范闲只是想从他嘴里听到个“不”字。范闲哼了一声,让人摸不透他是在笑还是单纯嘲讽。

  范闲觉得自己应该是不愿意信,于是点点头,缓缓蹲下去,眼睛死死地盯着范无救,紧咬着牙说:“不管她是不是,我都要用欺君之罪杀她——李承泽不应该有个女儿。”

  范无救冷笑一声,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殿下在出事时废了那么大的力气送走了李隐,但还愿意把淑贵妃和叶灵儿托付给范闲。殿下是个心思玲珑的人,他怕是早就窥见了范闲这些见不得人的隐晦心思。

  范闲总是像捏泥人一样去塑造殿下,拼了命地把殿下塑造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在范闲眼里,殿下不该争权夺利,应该在翰林院修一辈子的书,做一个爱书入髓的书痴,不染一丝世俗,所以就斩断殿下的羽翼,打灭殿下的雄心。

  如今范闲又认为殿下应该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所以不该有个女儿,就要用欺君之罪杀了殿下的女儿,去证明殿下的清白。

  范闲呐范闲,你爱上的是李承泽,还是你心里那个水晶人?

  范无救没有问他,只是沉吟很久,才说了一句:“小平安应该不记得了,麻烦澹泊公让她做个明白鬼,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吧……”

  等范无救说完,范闲勾着一边嘴角当着范无救的面慢慢撕掉了那张字据。

  “范无救,就你这脑子怎么还想着科举呢?”

  承泽用心爱护的宝贝,我怎么舍得碎了她呢?

  “好好在这呆着吧,好吃好喝的,争取长两斤肥膘。”

  承泽留在这世上的一切都很珍重,包括你,这个整日刺杀我的烦人精。

  范闲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鉴查院,心里说不出来的畅快,他就说嘛承泽怎么可能十七岁的时候就有个亲生女儿了?果然承泽是个本性善良的,愿意搭救一个自己又是叔又是舅的孩子。

  而当范闲再一次站在李隐的院子前,范闲却有些犹豫。但李隐仿佛知道他来了,冷不丁的把门拉开,可谓吓了范闲一跳。一个十岁的孩子,身高还不到范闲的肩膀,可那眼神却让范闲心里发毛。

  那带着幽怨的眼神,和她父亲死前的眼神一样。

  “这是我父亲的府邸,我一定拿回来,还有……”

  话还没说完,李隐就直愣愣倒下去,幸亏范闲眼疾手快,不然这一下子非要摔个好歹,瓷器一样脆弱的李隐非碎了不可。这孩子的身体很凉,面上半点血色也不见,要不是微弱的鼻息还在,范闲真以为这孩子去西天接受记忆清除、重开游戏了。“青衣,怎么回事!?”

  慌慌张张跑过来的青衣……哦不莫秋还不忘提醒范闲一句:“我现在叫莫秋。”这一句话险些给范闲气个好歹,连忙喊道这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吗?莫秋瘪瘪嘴,范闲真就觉得李承泽手下这几个人怎么都是木头一样的?

  “我问你话呢……”

  “你家夫人自己做的好事,干嘛问我?”

  “谁做的?!婉儿??”范闲诧异,眉毛眼睛鼻子扭在了一起,量聪明如他范闲,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其中缘由。范闲为李隐施了针,开了药方,煎了药,亲自喂了下去,看李隐面色缓过来些才安下心来。

  不想面对的也要面对,范闲不得不去见林婉儿。范闲的脚步格外沉重,范闲不信林婉儿会对李隐下手,他也不信林婉儿会是个对孩子下手的人。范闲知道林婉儿不会睡,通明的灯火验证了这个答案,他推开门进去,第一句话是:“良儿睡下了?”

  “在偏殿睡下了。”林婉儿语气淡淡的,甚至不曾抬眼看范闲一眼。林婉儿知道,范闲是来兴师问罪的。

  “平安……郡主怎么回事?”“失足落水,我让人捞上来的。”“怎么落水的?”“范闲,你要问是不是我推的?”

  范闲张着嘴,拧着眉说不出话来,这时候林婉儿站起身来,眼睛里满是血丝不知道是不是哭过,但她脸上没有泪痕。她的神情很眼熟,有点像、有点像……李云睿,那个范闲眼中的女疯子。

  “婉儿,你怎么了?你哭了?你……你何苦呢?”

  回应范闲的是林婉儿的冷哼,林婉儿转过身去,手指一下下敲击着身前的桌面,低声道:“我没哭,我的泪水也许在和你一同睡在二表哥曾经的床榻上,听着你午夜梦回哭着喊承泽时就流尽了。”

  林婉儿的声音冷漠地让范闲心惊胆战,范闲甚至自己都不记得这些事情,他只记得那些残破的梦境,但他似乎忽略了身边那个残破的人。范闲心如刀绞,是因为因为面前这残破的局面,也因为两颗残破的心。

  “你有妾室,甚至让妾室先生下你的孩子,我可以大度,我可以忍……但你不能,不能爱上我的亲人,爱上小时候陪我长大的表哥!范闲,你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二表哥。”

  “这些都是我的错,可你为什么要害李隐?”

  “因为我有我要保护的人!李隐,李隐……范闲,你那么聪明,猜不到你那好学生的意图吗?还是你不想猜!范闲,你不想做的事情太多了……你亏欠的人也太多了。先杀我兄弟再杀我母亲……范闲,你我之间怎不算血海深仇?”

  “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变成你们的工具,不想让他成为陛下掣肘你的筹码,不想让他走上你和二表哥的老路——李隐是开局人,开局人死了,这局总能推迟吧……这天底下应该不会有人比她李隐更聪明,换个痴傻的来,或许比李隐好。”

  在范闲脑子里,林婉儿的身影竟和李云睿重合,范闲摇了摇脑袋,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包括他自己。婉儿怎么知道他杀林珙的事情……是谁告诉她的?是……李隐吗?这些事情都是婉儿自己想到的吗?是啊,她是名震京都的才女,自己总是小瞧了她。

  “那丫头太聪明,不愧是二表哥带大的孩子,她应该让你也觉得害怕……我想你猜到是谁告诉我这些真相,可哪怕她不说,我也猜了个七七八八。我也许得了失心疯,可我不疯才奇怪。蜷在这名为澹泊公府实则为二皇子府里慢慢活的始终都是我林婉儿。”

  “范闲,你我的爱意在你执意住进二皇子府的时候就已经断了。现在苟延残喘留下的只是一纸皇帝赐下的姻缘和一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我曾经爱你,所以我现在更恨你。你走吧,以后你我只是良儿面前的恩爱夫妻。”

  范闲发愣从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头疼得很。前方的亭子里站着一个小孩子,手里握着一本书看得正开心,不用细看就知道是醒过来的李隐。

  “闹翻了……”

  “拜你……呵,我自作自受。”

  李隐看着范闲,羞羞一笑:“抱歉了。”就这一笑,让本就头疼的范闲更恍惚,在他眼中仿佛李承泽活过来了,李承泽和李隐两个人真的很像,或许是因为那牵扯不清的亲缘关系,或许是因为李隐在李承泽膝下养了四年。

  李承泽啊,李承泽,到底是你的阴司地府报应还是我的?

  “李平安,你到底要做什么?学你父亲?可你是个女儿家,坐不上那至高位。”

  “李平安……真是个久违的称呼。你抓住范无救叔叔了?所以你都知道了……”李隐撕下了自己平日用来掩饰野心的伪装,月光打在她身上,白色的丝绸波光粼粼,她站在那里仿佛一个缩小般的李承泽。

  “父亲志向本不在那高台上,受人逼迫罢了。而我——”李隐把手里的书放下,眼睛冷冷的看向范闲:“我也有人逼。我一介女流,很有自知之明。我本就是贵不可言,金钱权利与我而言不过是点缀。”

  范闲蹙蹙眉,不解地看着李隐,他对于李隐的聪明不觉得意外,但这样的话从一个十岁的孩童嘴里说出来也太让人心惊。承泽真的养了一个好女儿,只是……太聪明了。这孩子已经参透了自己不过是李承平安排以后掣肘范闲的棋子,真是她和他父亲一样,总是不甘心。

  “澹泊公,我与父亲最大的分别是他有牵挂,而我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我这条命明日在不在都不好说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我倒是有几分其中意味。父亲十二岁被人说德才兼备,做个亲王可惜了……而我十岁,就被暗自定好嫁给小自己十岁的表弟。”

  “表弟……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

  “我是个早慧的孩子,三岁时是我拽住了父亲的衣袖和他说我没人要了,他可怜我,从叔叔舅舅成了父亲。”

  “澹泊公,带我去父亲的墓前转转吧——我告诉你我的目的。”

  天公不作美,稀稀沥沥下起秋雨来。范闲把自己身上的披风搭在跪坐在李承泽墓前的李隐身上,后者则是木讷地一口一颗地吃着范闲每日让人一换的新鲜葡萄。

  “可惜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要到暮秋呢……”李隐一边说着,本来倔强的人此时珍珠大的眼泪却不值钱地顺着脸颊滚落,范闲一阵心酸,不自觉红了眼眶。他很久没来承泽墓前了,每次来都觉得疼——浑身上下都疼。

  “澹泊公,我想自由自在地活下去,这是父亲最后对我的生日祝愿。”

  “可我知道,我没那样的好命了。”

  “澹泊公,你爱父亲,你却亲自递上刀杀他。如今我呢?你也会如此吗?你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想……既然完不成父亲的遗愿,那就为他复仇。谢谢你,替我扫清了几个仇人……”李隐的眼睛扫过李云睿和李承乾的墓,然后目光停在范闲身上,活像一条小蛇,露着毒牙笑着说:“现在,就差你了,要杀我趁早吧,不然你会后悔的。”

  话音刚落,一把刀就架在了李隐的脖子上,李隐笑笑,她真的不怕死,反而期待死。

  “范闲,你对父亲有几分真心,告诉我吧,我替你捎句话。”

  “我爱他。”这是范闲第一次表露心意,语气平静的像是一汪池水。这样别扭的语气和言语换来的是李隐的笑声,她红着眼眶盯着范闲,咬着牙道:“动手吧,别耽误我替你传话。”

  “我没说要杀你,我等着你来杀我。”范闲说完,手一松,手里的刀掉在地上的声音和近乎同时天上的一道雷的雷声相和,让李隐不自觉捂住了耳朵。范闲转身离去,李隐看出了他的无奈,可李隐自己也很无奈,只是吵他喊了一句:“等我杀你,可别死早了。”

  后半句话也是李隐对自己说的,可她其实并不那么想杀他范闲。

  李隐轻轻抚摸着李承泽墓碑上那几个别扭的字,嘟囔着这字太难看,连自己都不如。

  可她又觉得父亲会很喜欢。

  李隐记得父亲和她说过——“我也许一辈子都等不到那句我想听到的我爱你。”

  李隐当时不懂,现在懂了,对着李承泽的墓碑喃喃道:“父亲,你生前没听到的,现在在坟墓里八成也是听不到了。等我以后杀了他,让他到下面亲自和你说。”

  “我们之间似乎没有多深的血海深仇,可我总要给自己找一个苟且偷生的理由……父亲别怪我,他确实是杀你的凶手。”李隐笑着站起身,身前是李承泽的墓碑,身后是凌晨山间的浓雾,李隐毫不犹豫转过身,朝着那迷雾中走去。

  人嘛,得活下去才行。

  不管是李隐还是李平安,都要活下去才行。

  李隐知道,范闲会护她一程平安,只是不知具体多久。

  “父亲,您最后留给我的是您隐藏起来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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