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但不是完全醒。这种状态是我能感觉空调很冷,朋友在打呼噜,窗外是深夜。但我的意志不在身躯之中,有什么牵引我走出屋子,走过散落的牧羊人营地,走过如同巨人脚掌踩过的坑状牛圈,走过经幡与转经筒,来到那尊供着文殊菩萨的寺庙里。烛火,弯曲的刀,文殊端坐于上方,面部被光影切成慈祥和愤怒的两块。我开始哭着向文殊诉说,我突然觉得她好可怜,从她出生开始没有一个人对她好过,她也没有坚定地选择过任何人,怀疑是她与世界相处的唯一方式。我想对她好,却总是不能被她理解,反而留给她的只有恨意。我对着无声的虚空吼道,我忏悔!可我又该怎么做?文殊始终保持沉默,我没有来由地对它产生了憎恨。它只是一个被人万人供奉,没有情感没有生命的金属,我却对它诉说期待它回应。菩萨和功德箱却嘲笑万千客人之中唯一动情的我。我拿起功德箱向文殊砸去,在飘飞的钞票和满地跳舞的硬币中,文殊倒下来粉碎了,半只手腕和握住的刀掉在我脚边。我抱起它向着山下跑去,跑到一处湖边,突然打了一个阴冷的激灵,魂猛地回来了。我看到自己闯的祸,记忆中刚刚的所作所为非常清楚,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夜幕下的湖泽显现深邃的黑色,像是大地的眼睛。我望着湖中映出的三十四岁的自己,群山,和山中一盏盏灯正在亮起的寺庙。我举起那把连着菩萨手的刀。是文殊诱惑我来到此处吗,祂用意何为?我突然想起她曾经和我说过:当亡灵向业镜中看去时,其生前的每一个善行和恶行,都清清楚楚地映现在其中,丝毫不爽。这时,亡灵将无法辩驳,只好乖乖地等待阎罗法王的惩罚。对于说谎的人,阎罗法王会命令凶狠的狱卒用绳索将亡灵的脖子套住,将他拖开,并砍下他的脑袋,将他的心脏和胃肠统统掏出,吸吮他的脑髓,喝尽他的血液,咀嚼他的肌肉,啃噬他的骨头。亡灵这时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因为他的身体即使是被剁碎了,不久以后也会活转过来。亡灵就这样反反复复、不断地体验这种被砍杀的折磨我说我爱你,是在说谎吗?你说不爱我,是在说谎吗?言语真的能够触及而不是掩藏真心吗?我用指头触摸刀身,感受它内部的嗡鸣与震颤:文殊千百年来用火焰刀砍向无数痴男怨女,把它们的魂魄分成出善与恶的两半。善的留在刀中,让火更加猛烈,恶的封印进这湖里,永世不得超脱。皓月当空,映照出刀上的寒光。我闭上眼睛,将刀对准自己,脑中浮现出你的样子。让我将自己砍成两半,也将你砍成两半。让我的恶拥抱你的恶,让我的枯骨拥抱你的四肢百骸,在一片无人触及的湖泊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