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

童武从昏睡之中醒了过来，而他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

　　“师父，我想回家！”

　　而他的师父此刻正将锅巴高高抛起掉进嘴，说是要“沾些蓝天的味道”。我也喝了点可乐，味道很怪，竟有点苦。

　　“童武，小点声。”死神宠溺地摸了摸天使的脑袋。天使在酣睡。

　　童武顿了顿：“师父，我想回去。”他的声音小了许多。

　　他已经不再是人间那个意气风发的枪神了，而是一个向死神求情的可怜虫。他甚至不敢向前抱住死神的腿，哪怕他做过。

　　死神摇了摇头，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可是师父，我还有家人…”童武一下子焦急起来。

　　“你的家人迟早会来这看你的。”

　　“那现在就把他们丢在人世不管吗？”童武有愠色了。

　　天使的身子颤了一下，盲目地张开手臂，像一个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漂浮物。她口里呢喃着：“死神…死神…难受…”

　　“那就再睡会儿。”死神安慰道，靠上去。

　　天使搂住死神，很快又睡去了。传来匀称安详的呼吸声。

　　童武脸上的怨气失了大半，颤抖着。

　　“为什么这样对我…”他脸上迷茫，无助。

　　死神看着他，带着理解。

　　“好吧，我告诉你。”他悄悄把天使放下，“前辈？”

　　漂在水上休息的杰弗里听到呼唤，飞了过来，高高地站在了小舟上。镰刀抖水的时候，把童武吓了个激灵。

　　“你们过来。”

　　我上前去，童武犹豫一下，也来了。

　　“握住，一定一定不要松开。否则，你就会成为游荡在时间里的孤魂野鬼。”

　　我们握住镰刀。杰弗里窜了出去。像是钻进了一个细小的夹缝中，从上到下，没入了水似的，镰刀消失不见，死神也是，童武也是，几乎一下子就没了。一股巨大的拉力拉扯着我的手，我的手几乎要滑落。夹缝中伸出一个手骨，抓住了我。

　　我被拉了进来。霎时间，我有些慌乱，各种蓝色不断变幻，暗色明色穿梭一片。周围像一个飞速旋转变化的万花筒，舞得漫天景象消失只剩下了颜色。我听见水流搅动，气泡咕噜噜。一阵呜鸣声似乎穿越海底，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我的耳朵，悠长，久远，神秘。

　　我们似乎在海中穿梭。

　　“哗啦！”像从海中冒出了头，景象渐渐定格，变得清晰。天地阴郁，树木失色。黄泉托着小舟，人们面露惊恐。牛头马面在岸上嘶吼着，将手上的钢叉长刀震得叮当响。天上，几个身影声嘶力竭。在他们面前，密密麻麻飞动着无数灰暗的鬼影，尖啸着，嚎叫着，潮水般流动，遮天蔽日。他们被层层黑烟包裹，露着利爪。在那骇人的叫声中，我感受得到，残暴与贪婪是他们的本色。

　　“这是…”童武呆看着。

　　“这是怨灵。”死神沉声道。

　　“怨灵是失去心智的灵魂。饱含怨念的人进入死地，就可能成为他们。

　　一般情况下，天使其实是可以先一步净化他们的怨气的。但总有一部分，他们会躲入地下，慢慢变多。我们很难找到。

　　而当人间发生灾难，灵魂一下子涌入时，新的和旧的怨灵往往贪恋灵魂身上的味道，就会出现现在这个情况。

　　我们叫它怨灵潮。”

　　他看向我，语气变得严肃：“灾难来临时，永远要保证天使在休眠，否则人类一瞬间的负面情绪情绪足以让她湮灭！”他又向童武解释天使的情况，童武面露震撼，看着我，像在请求确认。

　　我想说，是的，天使一直在保护着我们，保护着全人类。

　　天上黑压压的潮水让开一条通道。是天使。她全身上下都布满了煞气，光环红得晃人，眼睛红得可怕。她简直是所有怨灵的结合体，是地狱的使者。她比之前的天使更可怕，更危险，更失去控制。

　　她一声长啸，尖锐刺耳。周身红光爆开，半天通红，无数的怨灵像得到了号令似的，飞驰而下，黑气将红色晕染成黑。他们转瞬间把半空中的身影淹没，把牛头马面一拍拍下了水。他们争先恐后地上了小舟，撕扯着无辜者的血和肉。几个心理素质还好一点的人把黄泉的水拍向怨灵，怨灵一声惨叫，水化为蒸汽，似乎灼烧了怨灵。然而无数的怨灵扑上来，这抵抗终究无济于事。人们痛苦地哀嚎，鬼怪兴奋地嚎叫。黄泉里，鲜血在淌。

　　这残忍的景象冲击着我，我双腿发软，一阵恶寒。童武咽了口唾沫，满脸惊骇。

　　“那一次，我们失去了431位无辜灵魂，四位死地管理，其中一位天使，一位死神。”

　　混乱的场面还在持续，直到…一串风铃。

　　风铃的声音不大，但悦耳，响彻了每个人的心灵。怨灵们放下了人类，兴奋地朝着风铃的方向飞过去。一团小黑影在拼命地飞，后面无数的怨灵汇成大团。怨灵们张牙舞爪。

　　一柄镰刀飞来，贯穿了天使的身体。被刺穿的伤口慢慢扩大，渗出黑气，里面窜出来一个又一个穷凶极恶的怨灵。他们向着铃声猛袭。天使缓缓落下，她的光环重又变成了金色，眼神恢复了湛蓝，但一袭白衣早已被鲜血染红。

　　一束光照在她的脸上，照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上，照出了她的圣洁与善良。她笑了。或许这点疼痛，远远不及她多年来为人类背负的伤痛。也或许是庆幸，她再也不会控制不住自己，再也不会被那些肮脏的情绪给囚禁了。

　　她笑着，原有的灿烂，只是眼角，流下了血泪。

　　“我们这些神祉，永远要做好成为消耗品的准备，这也是我们的觉悟。

　　那一次灾难，我们仓促应战。最后不得已，我的前辈兵行险招，孤身一人将怨灵引向了冥海深处。那里，是他和他们迎来终结的地方。巨大的光柱会升起，怨灵们得以重生，但…我不知道，他会去哪…”

　　“那是的死神因为要亲自收割灵魂，没有感情，但却有着责任与勇气。”

　　死神沉默一息，似乎想说的话难以启齿。人群也沉默着，劫后余生。

　　童武轻唤一声“师父…”

　　死神面向我们，真诚地说：“童武，王琪，我需要你们。

　　需要你们，帮我战胜下一场灾难。”

　　童武抱拳：“为生灵，徒儿在所不辞！”

　　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死神关心道。

　　“为什么是我？”我指着自己。

　　死神一笑：“因为你很特殊啊。”

　　我挠挠头。死神示意该回去了。这次，他抓着我。

　　万花筒又来了，海里的声音又开始回响了。他拉着我，这次我很安心。

　　其实不经意间，我已经对他产生了信赖。